八(第2/8页)

从那时起,他们很长时间都叫我:

“喂,老实说!去把娃娃床底下的地板擦擦干净,老实说……”

这种毫无意义的挖苦话,并没使我生气,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我就是生活在这种愚笨的令人愁闷的迷雾之中,为了摆脱这种心境,我便尽量地多干活。这里有干不完的话:屋里有两个婴儿,保姆不合心意,经常更换,只好我去照料婴儿,每天都要洗尿布片,每周要到“宪兵泉”去洗衣服;那边的洗衣妇取笑我说:

“怎么,你竟干起女人家的活来了?”

有时她们把我捉弄得太过分了,我就把湿衣服拧成条状击打她们,她们也用同样的方式反击我。不过跟她们一起玩倒是很愉快、很有趣的。

“宪兵泉”顺着深沟底流入奥卡河,深沟把被称为古神的雅里洛的田野与城市隔开,每逢悼亡节,城里的小市民都要在这块田野上举办游艺会。外祖母对我说过,她年轻的时候,人们还信奉雅里洛,并给它供祭品;人们把轮子缠上浸了松脂的麻屑,点上火从山上滚下去,大家一起喊呀,唱呀,看这轮子是否滚到奥卡河里去,如果能滚到,就表明雅里洛神接受了祭品,那么这一年就是阳光普照,人人幸福的好年景。

这些洗衣女工大部分是从雅里洛来的,全都是性格活泼、尖牙利齿的娘儿们,她们对城里的生活十分了解。听她们讲述雇用过她们的那些商人、官吏和军官们的故事,非常有趣。冬天在冰冷的溪水里洗衣服简直就是苦役,所有妇女的手都冻得裂了皮肉,在一个满是缝隙的挡不住风雪的旧棚子下,她们弯着腰,用引进木槽里的溪流洗衣服;她们的脸冻得通红,湿手指冻得刺痛,不能弯曲,双眼流眼泪。可是妇女们还是不停地聊天,相互讲述各种不同的故事,用特殊的勇气去对待一切人和事。

娜塔利娅·科兹洛夫斯卡娅讲故事讲得最好。她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很有朝气,长得很结实,有一双讥讽人的眼睛,说话特别伶俐和尖刻,受到所有女伴们的关注,大家有事情都跟她商量。她干活十分麻利,衣服穿得整洁,而且还有一个女儿在中学读书,所以她受到人们的尊敬。每当她弯着腰背着两筐湿衣服从溜滑的小道上下来时,大家都会高兴地迎接她,关切地问她:

“女儿还好吗?”

“还好,谢谢,上帝保佑,她在念书。”

“等着吧,她将来会当太太的!”

“要她念书就是为了将来能当太太。那些贵族老爷和保养得很好的太太是从哪里来的呢?他们也都是我们这些土百姓出身。学问越多,手就越长,捞到的东西就越多,而谁捞得越多,他的事业也就越神圣……上帝派我们下凡的时候都还是个傻孩子,而回去的时候却要求我们是聪明的老人,就是说,得学习。”

她说话的时候,大家都默默地仔细地听着,她说得有条有理,十分自信,大家当面背后都称赞她,为她的吃苦耐劳和智慧感到惊讶,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仿效她。她把棕色长皮靴的筒子剪下来一段,做了一副袖套,这样她就不用把袖子卷到肘弯上,也不会把袖子弄湿了。大家都说她想出了好办法,可是谁也没有照她这样去做。当我学着她的样子做时,她们却取笑我:

“啊呀呀,你倒在娘儿们那里学到本事啦!”

她们也谈论她的女儿:

“这倒是一件大事!又要多一位太太了,容易吗?不过,也许还没有完成学业,就死了……”

“要知道,即便是有学问的人,也不一定能过好日子。瞧,巴希洛夫的女儿念了许多书,念书念书,结果自己也成了女教师,既然是女教师,也就意味着是个老处女了……”

“不错,不识字也照样嫁人,只要有点可取之处,就有人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