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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猜测斯特里克兰德发起火来,肯定面目狰狞,”尼克尔斯船长若有所思地说,“一天,我们在耶鲁广场碰上了莽汉比尔,他向查尔斯索要他给他办的那些证件。”

“你要是想要,还是亲自来取为好。”查尔斯说。

“莽汉比尔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家伙,一向对查尔斯的样子看不惯,于是就开始骂他。他把嘴里能骂出来的难听字眼儿都用上了,而且莽汉比尔一旦开口骂起来,那就只有听他骂的份儿了。嚯,查尔斯听了一会儿,随后他向前走了一步,只回了一句:‘滚蛋,你他娘的蠢猪。’他骂的这句话倒没什么,可他骂人的样子很让人胆寒。莽汉比尔没敢再多骂半句。你能看见他脸色蜡黄,立马转身离去,仿佛他记起来他有一个约会似的。”

听尼克尔斯船长的叙述,斯特里克兰德当时骂人的话,并非是我这里写下的这些,不过既然这本书是打算给家庭阅读的,我想还是损失一些真实性,让他嘴里所说的话适合家庭圈子里传阅为好。

话说这莽汉比尔不是善茬,在普通水手面前栽了面儿哪会善罢甘休。他的权势仰仗的是他的威信,在他家投宿的水手一个又一个地告诉他们俩,他已经发誓,非把斯特里克兰德做了不可。

一天夜里,尼克尔斯船长和斯特里克兰德坐在布特里路的一家酒吧里消磨时光。布特里路是一条很窄的街,两旁都是平房,每所房子只有一间屋子,像一个拥挤市场的摊位或是马戏团的兽笼。每所房子门口都能看见一个女人。有的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自己哼着小调,或者对路人沙哑地喊一嗓子,有的则在无精打采地看书。她们有的是法国人,有的是意大利人,有的是西班牙人,有的是日本人,什么肤色的都有;有的肥胖,有的瘦弱;她们的脸上覆盖了厚厚的脂粉,眉毛描得乌青,嘴唇画得血红,你还是能看出来岁月的纹路和放荡留下的疤痕。有的穿了黑色内衣和色泽艳丽的袜子;有的留了拳曲的头发,染得焦黄,身穿薄纱短上衣,像小姑娘似的。向敞开的门望去,你看得见红砖墁地,一张大号木制床,牌桌上摆了一个广口水罐和一个盆子。各色各样的人在街头晃荡——邮轮上的印度水手,瑞典三桅帆船上的金发挪威人,战舰上的日本人,英国水手,西班牙人,法国巡洋舰上嘻嘻哈哈的士兵,美国货轮上的黑人。白天,这条街脏乱不堪,但是到了夜里,小屋子里的灯光映照在街道上,街心便有了一种罪恶的美丽。恐怖的淫欲充溢在空气里,令人压抑、害怕,但是这场景里有某种神秘的东西,纠缠你,烦扰你。你会感到说不清的原始的力量把你推开,又深深地吸引着你。这里,一切文明的体面都一扫而空,你感觉人们面对面与阴郁的现实打交道。这里的氛围既热烈又悲壮。

斯特里克兰德和尼克尔斯船长就座的酒吧,一架自动钢琴在高声地演奏着舞曲。屋子四周的人都坐在桌子旁,六七个水手醉醺醺地乱嚷乱叫,另有一群士兵在屋子中间,成双成对的人拥挤在一起跳舞。胡子拉碴的水手脸色黧黑,用粗糙的大手把舞伴紧紧地搂在怀里。女人身上只穿了贴身衬裙。时不时会有两个水手站起来一起跳舞。吵闹声震耳欲聋。人们在唱歌,叫嚷,大笑。当一个男人长久地亲吻坐在他膝盖上的姑娘时,英国水手中立时就有人猫叫春一般嚷嚷起来,使得吵闹声更加厉害。水手沉重的靴子踩踏起来的灰尘弥漫在空气里,烟雾缭绕,灰蒙蒙一片。酒吧里很热。吧台后面坐了一个女人,正在奶孩子。侍者是一个矮墩墩的青年,脸盘扁平,长着雀斑,端着摆了啤酒杯的盘子走来走去,身影匆匆。

没过多久,莽汉比尔进来了,身边陪着两个黑人,一眼就看得出他已经有七八分醉意了。他是来找麻烦的。他东倒西歪地撞在一张桌上,三个士兵坐在那里,眼见他打翻了一个啤酒杯,他们争吵起来。酒吧老板走上前来,要莽汉比尔赶快走人。店主是一个背景很深的主儿,根本不容顾客在酒馆里滋事。莽汉比尔举棋不定。店主是他不敢轻易招惹的人,因为有警察给他撑腰,莽汉比尔骂了一句,转身就要离去了。猛然间, 他看见了斯特里克兰德。他摇摇晃晃地向他走了过去。可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在嘴里嘬了一口吐沫,照着斯特里克兰德的脸啐了过去。斯特里克兰德一把抓起酒杯,向莽汉比尔扔了过去。跳舞的人们一下子停下来,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只见莽汉比尔纵身扑在了斯特里克兰德身上,在场的所有人都跃跃欲试要打一架,一时间乱作一团,扭打在一起。桌子都打翻了,酒杯噼里啪啦掉在地上。酒馆里一团混乱,如堕入地狱一般。女人们纷纷躲到门后和吧台后面。街头闲逛的人也涌了进来。人人都在骂街,到处是拳击声、尖叫声。屋子中间十几个人拼尽全力厮打在一起。突然,警察冲了进来,能从门边逃出去的都逃跑了。酒吧逐渐安静下来时,莽汉比尔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脑袋上破了一个大窟窿。尼克尔斯船长死拖硬拽,把斯特里克兰德拉到街上,他胳膊上的一个口子在淌血,衣服都撕破了。尼克尔斯船长自己的鼻子也挨了揍,脸上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