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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写到他和布兰奇·斯特罗伊夫的相关情况时,我也因自己可以支配的片断零七八碎而恼火。为了让我笔下的故事浑然天成,我可以交代一下他们悲剧性结合的进展情况,可是我对他们一起生活的那三个月的情况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他们如何相处,交谈些什么。无论如何,一天有二十四小时,感情的高峰只能在为数不多的时刻才会达到。我只能想象他们如何打发其余的时间。只要光线没有暗淡下去,只要布兰奇的气力能扛得住,我估计斯特里克兰德就会一直挥笔作画,因此当她看见斯特里克兰德埋头作画时,一定会深感恼火。对斯特里克兰德来说,她不是一个情妇,只不过是一个模特而已。随后,他们在很长的时间里只是相对无言,肩并肩地生活。这种生活一定把她吓坏了。斯特里克兰德言谈中曾暗示,布兰奇屈从于他只是出于一种对德克·斯特罗伊夫报复的快感,因为斯特罗伊夫是在她陷入绝境之际帮助她的,而这样的暗示为许多黑暗的推测打开了大门。我希望这种暗示不真实。我觉得这也太可怕了。然而,谁又能探测到人心的种种玄秘呢?那些期望从人心发现高尚情感和正常感情的人,当然是不会理解的。布兰奇看出来斯特里克兰德除了偶尔瞬间爆发的激情,他一直保持高高在上的态度,这时候,她心头一定充满了惊愕,而且就是在那些激情的时刻,我估计布兰奇也意识到她不是一个具体的人,只是他获得快感的工具。斯特里克兰德依然是一个陌生人,她使出一切可怜的手段,试图把他牢牢地捆绑在自己身上。她努力用舒适网罗他,却发现舒适对斯特里克兰德来说什么都不是。她不辞辛苦为他买来他喜欢吃的东西,他却吃不出来嘴里是什么食物。她害怕让他一个人待着。她用心良苦地劝说他,在他的激情处于蛰伏状态时,她想方设法去逗弄它,这样至少能幻想把他紧紧搂在怀里。说不定她很精明,知道她打造的这些链子只会引起他挣脱的本能,如同厚玻璃板窗户会让你的指头发痒,想找半块砖来砸开一样,但是她缺乏理智,结果她继续走在一条致命的路上。她肯定很不幸,然而,爱情的盲目性让她相信,她想要的是真实的,她的爱情无比伟大,她觉得他不可能不对她报以相同的爱情。

然而,我对斯特里克兰德性格的研究,除了我不知道的许多事实外,还有一个更为重大的缺憾。因为他与女人的关系很明显、很触目,我写下了这些东西,然而,这些东西是他生活中无关紧要的部分。这种关系却能如此悲剧性地影响到别人,真是一种讽刺。他真实的生活是既有梦想,也有工作量巨大的劳作。

这就是小说的不真实性了。因为,一般说来,爱情在男人身上只是小事一桩,在日常的其他事物中占了它应有的位置,而小说里强调爱情,让爱情显得十分重要,这在生活中是不真实的。只有一小部分男人把爱情看作世上最重要的东西,而且他们都是些非常不招人待见的人,即便是能把爱情看作天大地大事情的女人,也对这些男人看不上眼。她们会被这样的男人奉承,被撩拨得春心萌动,但还是会产生一种不安的感觉——他们是一些可怜的东西。哪怕在短暂的交往期间男女产生恋情,男人还是要干别的事情,分散心思:他们挣钱谋生的职业占住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会为体育所吸引;他们对艺术全身心地投入。他们的绝大部分精力都在不同的领域从事不同的活动。在进行一种活动时,他们能把别的活动暂时排斥在外。他们有本事专心于当时正在从事的活动,而且如果另一种工作造成干扰,他们就会非常烦躁。作为情人,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是,女人一天到晚都能谈情说爱,而男人只在某些时刻应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