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肯尼科特实在无法像一般人那样继续忍耐下去了,所以对卡萝尔的那种异端邪说,他既不能老是表示姑息,又不能像在加利福尼亚旅行期间那样处处迁就她了。她本想不露声色,免得惹人注意,殊不知反而显出她对“繁荣戈镇运动”丝毫不感兴趣。对于这个运动,肯尼科特倒是深信无疑,所以要求她对建设“白光大街”和新的工厂表示热情关注。他说:“老实说,我已经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了,现在就指望你的了。多少年来,你一直在嘀嘀咕咕,埋怨我们这儿死气沉沉。现在布劳塞一到这里,群情激奋,就像你一直梦寐以求的目标那样要把戈镇美化一番,嘿,你却说他是个大老粗,你偏偏连随大流也不乐意呗。”

有一次,肯尼科特正在吃午饭,突然大声吼道:“这个消息你知道吗?听说我们很可能还要开一个工厂——一个奶油分离器工厂!即使你一点儿都不感兴趣,我想你也得尽量装模作样地表示一番吧!”一听到他那雷鸣般的吼叫声,孩子被吓得“哇”的一声连哭带跑,直奔到卡萝尔跟前,没头没脑地倒在妈妈怀里,肯尼科特自讨没趣,只好向他们母子俩求饶。他一想到连自己儿子都不了解他,心中不免就有些恼怒了。

可是有一件与他们根本无关的事情,却激起了他胸中的无名怒火。

这一年初秋,来自瓦卡明的消息说县里的行政司法长官禁止“全国不参战者联盟”的发起人在本县各地演说。那个发起人竟敢违犯上述禁令,公开宣布说他一两天内要在某一个农场主议政的会上发表演说。这个消息当天晚上就给泄露出去了。于是,由一百名商人组成的大队人马,就在那位行政司法长官亲自率领下,马上打着提灯出动搜捕——死沉沉的乡镇街道和自命不凡的村民脸上,都被上下晃动的提灯映照得通红。你看,这一大队人马正在两排低矮的小商铺房子之间迅跑,最后他们终于把那个发起人从他的旅馆里抓了起来,罚他跪在铁栏杆上游街示众,然后被押上一列运货的火车驱逐出境,并且还警告他今后不准再流窜到这里来。

这一事件就在戴夫·戴尔的药房里议论开了,正好萨姆·克拉克、肯尼科特和卡萝尔都在那里。

“对付那些家伙就得那样——只可惜他们没有动私刑处死他!”萨姆首先说了这样的话。肯尼科特和戴夫也得意扬扬地吠影吠声说:“真是高见,高见!”

卡萝尔听了拔脚就走,肯尼科特目送着她走出了店堂。

吃完晚饭,她知道他心里有气,好像一锅水正在冒泡,一会儿就要沸腾起来。等孩子上了床以后,他们俩闲坐在门廊的帆布椅里,他用试探的口吻说:“我觉得,你好像认为萨姆对被撵走的那号人太狠心吧?”

“你不觉得萨姆这个人太喜欢逞威风吗?”

“所有这些发起人,嘿,还有许多德国佬和北欧乡巴佬,他们都像魔鬼似的到处煽动民心,别指望他们会热爱本乡本土,一点儿都不错!”

“那么,这位发起人到底说过亲德的话没有?”

“当然没有啦!多亏他们没有让他得逞!”他装腔作势地哈哈大笑起来。

“所以说这个事儿从头到底都是不合法的!而且还是由一位县行政司法长官带的头!既然法官自己都知法犯法,你怎么还能指望那些侨民守法呢?这难道就是一种新的逻辑吗?”

“也许不是完全合乎规章法令办事的,不过,那又有什么大不了呢?反正他们料定他早晚要惹是生非的。为了维护美国的利益和美国公民的权利,把日常程序暂时弃置不顾,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卡萝尔心里正在纳闷:“真不知道他的这种论点是从哪一篇社论看来的?”于是,她就抗议说,“你听着,亲爱的,为什么你们这些保守派不可以光明正大地向他宣战呢?你们之所以反对这位发起人,并不是你们认为他在煽动民心,而是害怕他把那些农场主联合起来,不让你们镇上这些人通过承接抵押、收购小麦和开店经商等方式牟取暴利。当然咯,这会儿正赶上我们跟德国作战,只要是我们不喜欢的事,不管是商业上的竞争也好,还是低级的音乐也好,我们都可以给它扣上一顶‘亲德’的帽子。要是我们这会儿在跟英国作战,我说,你们也会管那些激进派叫‘亲英派’的。等到战争一结束,我想你们又要管他们叫‘赤色无政府主义者’吧。这是古已有之的一种绝招,可以随心所欲地给我们的反对派横加罪名!反正金钱万能,我们总是希望金钱落进自己的腰包里。所以当我们竭尽全力不让他们夺走的时候,常常认为自己是得到上帝的恩准的。不论教会也好,还是政治演说家也好,他们始终是这样认为的。我想,当我管博加特太太叫‘清教徒’,管斯托博迪先生叫‘资本家’的时候,我也常常是这样认为的。不过,你们做买卖的人,由于你们都是天真无邪、精力充沛而又浮夸自负,一定是叫我们望尘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