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医生与病人(第3/5页)

罗杰·奇林沃思还来不及回答,他们就听到毗连的墓地里传来了一个小孩的清脆、喧闹的笑声。牧师本能地从敞开的窗户望出去——因为此时正值夏天——看见赫丝特·普林和小珀尔正沿着横穿围地的小路走过。珀尔看上去漂亮极了,但正处于任性的欢乐心境。这种心境一旦出现,她就好像完全脱离了同情或人类能接触的范围。此刻,她正无礼地从一座坟墓跳到另一座坟墓,一直跳到了一个已故的杰出人物的又宽又平的纹章墓碑上——也许是艾萨克·约翰逊本人的墓碑。她开始在这个墓碑上跳舞。作为对她的母亲的命令和恳求的反应,即她的行为应该得体点,小珀尔停了下来,从长在墓边的高大的牛蒡树上采集多刺果。她抓起了一把多刺果,将它们沿着装饰她的母亲胸脯的红字的轮廓排列起来。因为它们的性质,多刺果牢牢地粘在了红字上。赫丝特没有把它们摘掉。

罗杰·奇林沃思这时已走近窗口,阴森森地朝下面狞笑着。

“法律、对权威的敬畏、对人类的传统风俗习惯和意见的尊重——不论正确与否——这些统统与这个孩子的气质毫无关连,”他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同伴说话,“几天前,我看见她在斯普林巷的牛槽边把水溅到总督身上。她究竟是干什么的?这个小淘气完全是个恶人吗?她没有情感吗?她没有什么明显的人生原则吗?”

“没有——除了违法的自由外,”丁梅斯代尔先生平静地回答道,仿佛他一直在自己心里议论着这个论点似的,“不知道这个孩子能否与人为善。”

小孩很可能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因为她正抬起头仰望着窗口,带着欢快的,但是顽皮的和聪明的笑容,她将一颗多刺果向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扔过去。敏感的牧师大吃一惊,畏缩了一下,以便躲开她的小飞弹。发觉了他的心情之后,小珀尔欣喜若狂地拍着小手喝彩。赫丝特·普林也无意中朝上看去。于是,这老老少少四个人默默地彼此注视着,直到这个孩子笑出声来,喊道:“走吧,妈妈!走吧,要不然那边的老魔鬼会逮住你!他已经把牧师抓住了。走吧,妈妈,要不然,他会抓住你的!可是他抓不住小珀尔!”

于是,她拉走了她母亲,在死者的坟丘上奇怪地蹦呀跳呀,欢呼雀跃着,似乎她与埋在地下的过去一代人毫无共同之处或任何近亲关系,仿佛她是由新的成分重新构成的一般,因此,必须允许她过自己的生活,允许她随心所欲、独断独行,而她的怪僻不至于被认为是她的一种罪过。

“一个女人走过去了,”罗杰·奇林沃思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尽管她有种种过失,但她就一点儿也没有隐藏着的罪恶。这种罪恶你觉得会多么让人难以忍受。你认为,赫丝特·普林会因为有胸脯上的那个红字而减轻一些痛苦吗?”

“我确实这么认为,”牧师回答道,“然而我不能替她回答。在她的脸上有一种我极不愿意见到的痛苦的神色。不过,在我看来,像这位可怜的女人赫丝特那样,自由自在地显示自己的痛苦,对于一位受难者来说,想必会比将一切痛苦隐藏在自己心里更好受些。”

医生又顿了一会儿,重新检查和整理他采集的药草。

“刚才,你问过我,”他终于说道,“对你的健康状况的看法。”

“是啊,”牧师回答道,“而且,我很乐意了解,请你直说了吧!”

“那么,我就直率地、坦白地告诉你吧,”医生说道,手里还忙着弄药草,眼睛却密切地注视着丁梅斯代尔先生,“你的病是种怪病。至少,迄今为止,从与其说是疾病本身,或者其表面上所显示的,不如说是通过我的观察所了解到的症状来看——先生,几个月来,我天天盯着你,观察你的脸部表情——我认为你病得不轻,但是,也许还不至于到了让一个受过训练的和善于观察的医生,对治好你的病失去信心的地步。然而,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这种病我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