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4页)

“那时候,艾略特舅舅简直把波兰甜酒给捧上天了,我其实觉得难喝死了,但是偏要说没尝过这么美味的酒。我心想,苏菲只要有机会,绝对抗拒不了诱惑,所以我就带她去看时装展,所以我才会送她结婚礼服。她准备定装的那天,我跟安东说吃完午餐想喝波兰伏特加,然后说我约了位女士,要安东准备好咖啡,顺便把甜酒留下来,心想着说不定她会想喝一杯。我确实带了琼恩去找牙医,但是没有预约无法看诊,我就带琼恩去电影院看新闻短片。我当时打定主意,如果苏菲没碰那瓶酒,我就勉强跟她当朋友。真的,我敢发誓。但是我回家看到酒瓶后,就晓得在自己意料之中了。她走了,绝对不会再回来了。”

伊莎贝尔说完这番话,整个人气喘吁吁的。

“跟我想的差不多,”我说,“看吧,我没说错,这跟亲手拿刀割断她喉咙没什么两样。”

“她本来就坏透了!坏透了!死了最好!”她勐然坐在椅子上,“拿杯鸡尾酒来,浑蛋家伙。”

我走过去,又调了一杯。

“你实在够卑鄙的,”她说道,同时接过鸡尾酒,然后挤出笑容,就像小孩晓得自己闯了祸一样,以为装得天真无邪,就能哄得你一愣一愣的,“你不会告诉拉里吧?”

“我怎么可能会说。”

“你能发誓吗?男人都靠不住。”

“我保证不会告诉他。就算想说也没机会了,这辈子恐怕不会再见到他了。”

她立刻坐直身子。

“你说什么?”

“他正在货轮上当水手或锅炉工,前往纽约了。”

“你是说真的吗?真是个怪人!几个礼拜前,他还到巴黎来,跑去公共图书馆查资料,但完全没说要去美国。太好了,这代表我们又能见面了。”

“这可难说。对你来说,他的美国可能跟戈壁沙漠一样远。”

我告诉伊莎贝尔,拉里是怎么处理掉财产的,以及他今后的打算。她听得瞠目结舌,错愕全写在脸上,有时打断我的话,直喊“他真是疯了、疯了”,我说完后,她低垂着头,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我真的失去他了。”

她转过身去,脸抵着椅背啜泣,美貌因悲伤而扭曲,她也不在乎。我无能为力,也许我带来的消息粉碎了她内心某些虚荣又矛盾的妄想。我隐约觉得对她而言,偶尔能见到拉里,至少两人的世界仍有交集,维持着某种连接。但拉里却终究切断了这若有似无的牵绊,她等于永远失去了他。我想她内心势必悔恨万分,痛哭一场也算发泄。我拿起拉里的书,看了看目录。离开蔚蓝海岸时,他送我的那本书尚未寄来,因此几天后才会看到。拉里的书内容出乎意料,是本论文集,篇幅相当于利顿·斯特拉奇的《维多利亚名人传》,评述了若干名人。不过他的选择颇耐人寻味:一篇论罗马独裁者苏拉,他独揽大权之后退位归隐;另一篇则论蒙古帝国君王阿克巴;一篇论鲁本斯;一篇论歌德;一篇论查斯特菲尔德爵士写给儿子的《一生的忠告》。每篇文章都需大量阅读,无怪乎拉里这么久才写成。我感到困惑的是,他为何认为值得为此投注心力,又为何挑这些人研究。但我后来发觉,这些人都以独特的方式,获得了卓越的人生成就,拉里想必因此深感兴趣,想要了解这类成就背后的意义。

我快速读了一页,想看看拉里的文笔。他的行文富有学术气息却流畅浅白,毫无业余人士常见的卖弄或迂腐。由此可见,他涉猎经典名著的程度,堪比艾略特亲近达官贵人那般积极。伊莎贝尔叹息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她坐起身子,哭丧着脸,一口喝光变得微温的鸡尾酒。

“我再哭下去,眼睛就要肿得不像样了,今晚还得出去吃晚餐呢。”她从包包取出一面镜子,不放心地照着自己,“对了,眼睛用冰袋敷半小时就好了。”她朝脸上补粉、涂口红,然后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你听了我的所作所为,会瞧不起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