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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跟我说:“政府征收遗产税,加上许多商人大发战争财,把英国上流社会给搞垮了。人们好像不在乎来往的对象了。伦敦还是有些老牌的裁缝师和鞋帽匠,我应该活不到他们关门大吉,但是除此之外,伦敦根本就完蛋了。老朋友啊,你晓得圣厄斯饭店已经开始雇用女招待员了吗?”

他说这话时,我们刚吃完一场午宴,离开卡登饭店没多久。午宴上还发生了一桩挺糟糕的事。东道主收藏了许多知名画作,一名叫保罗·巴顿的美国年轻人表示想看看这些收藏。

“听说你们有幅提香33的作品?”

“本来有的,不过卖到美国去了。有个犹太佬出了一大笔钱,我们那时候刚好手头很紧,所以就卖掉了。”

我发现艾略特满脸不悦,恶狠狠地瞅着面前这位谈笑自若的侯爵,就猜那幅画应该是艾略特买下来的。他出身于弗吉尼亚州,祖先签署过《独立宣言》,如今遭人如此奚落,简直怒不可遏,他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羞辱。尤有甚者,他对保罗·巴顿一向深恶痛绝。保罗年纪轻轻,战后不久就来伦敦,他当时二十三岁,金发帅气,天生具有魅力,不但舞技一流,更兼财力雄厚。他起初带了封推荐函来见艾略特,基于天生的好心肠,艾略特自然介绍了一些朋友给他认识。

不仅如此,艾略特还给他不少宝贵忠告,教他应对进退的道理,并根据自身以往经验,示范如何对贵妇献殷勤,以及倾听达官显要腻味的言谈。这些伎俩让人纵使缺乏人脉,仍可跻身上流社会。

岂料,保罗·巴顿所进入的社交圈,跟艾略特·谭伯顿当初辛辛苦苦打入的社交圈,可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眼下的圈子一心只顾自娱享乐,而保罗·巴顿凭着爽朗的性情、出色的仪表与迷人的风度,短短几周内的成就,就抵得上艾略特多年的苦心经营。不久后,他就不用艾略特协助了,而且并不觉得难为情。两人碰面时,保罗亲切依旧,但态度随便,惹恼了身为长辈的艾略特。艾略特请客并非依据个人好恶,而是取决于能否带动气氛,由于保罗的人缘佳,因此艾略特经常邀请他参加每周的午宴。但是,这年轻人吃得可开了,行程排得满满,有两次更是临时爽约。艾略特自己以前也常如此,很清楚这是因为别的邀约更吸引人。

“我没要你一定得相信我,”艾略特气冲冲地说,“但是千真万确,我现在只要见到他,他就一副敷衍我的样子。好大的胆子。还敢说什么提香。”他连声音都气到颤抖。“真要有幅提香的画,他连认都认不出来。”

我从没看过艾略特如此愤怒,猜想导火线是他认定保罗·巴顿故意要给他难堪。保罗可能听说艾略特买了画,就借着侯爵的回答拿艾略特开涮。

“他根本就是卑鄙的势利鬼,这世上我最痛恨势利鬼了。要不是我,他算哪根葱呀。他父亲是做办公家具的,你说荒不荒唐,办公家具?”他不屑地加重了语调,“我逢人就说,这小子在美国默默无闻,出身非常寒酸,但是他们却毫不在乎。相信我,英国社交圈没搞头了,跟渡渡鸟一样绝迹了。”

艾略特觉得法国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年轻时认识的社交名媛如果还健在,都把时间拿来打桥牌(他最讨厌桥牌)、祷告或是带孙子了。工厂老板、阿根廷人、智利人,与丈夫分居或离婚的美国贵妇,住在壮观气派的贵族大宅中,请起客来极尽奢华之能事,但令艾略特气结的是,宴会上却充斥许多法语腔调粗俗的政客、不顾餐桌礼仪的新闻记者,甚至还有难登大雅之堂的演员。此外,许多名门望族的儿子娶了商人的女儿,竟毫不引以为耻。诚然,巴黎的生活欢快热闹,但这种热闹太不入流了!年轻人努力及时行乐,老爱去那些密不透风的小夜店,喝着一百多法郎一瓶的香槟,跟不三不四的人挤在一块儿跳舞到清晨五点钟。四处弥漫的烟雾、热气和噪声,让艾略特头痛欲裂。这样的巴黎已非三十年前他钟情的精神故土,更非善良的美国人死后安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