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4页)

“我拎起袋子就动身了,然后顺利找到那栋房子。开门的是一名高瘦的妇女。她的头发花白,有双黑熘熘的大眼睛,五官三維,以前想必是个美人。要不是因为少了两颗门牙,她也不至于会显得这样憔悴。她说眼下的房间全满了,但是有个波兰客人的房内有两张床,我可以睡那张空床。楼上有两个房间,一个是她自己的,另一个给她两个儿子住。她带我看的房间在一楼,我猜本来大概是客厅吧。如果可以自己一个当然很好,不过我想还是别挑剔了。外头的毛毛雨已经变成淅沥的小雨,我的衣服也早给打湿了,要是在外头继续找下去,势必会淋成落汤鸡。我说房间蛮适合自己的,就这么安顿了下来。他们把厨房当作客厅,有两张摇摇晃晃的扶手椅。院子里有个充当浴室的煤棚。她的两个儿子和波兰人已经带了便当出门,但是她说我可以跟她一起吃午餐。之后,我坐在厨房抽烟,她一边做家务,一边聊着自己和家人的事情。大伙下工后陆续回来,波兰人先进门,后面是两兄弟。波兰人经过厨房,听房东太太说我会跟他同房住,只对我点了点头,从炉子上提起大水壶,就去煤棚洗澡去了。那对兄弟都是高个子,虽然脸上沾了煤灰,看起来还是很帅气,而且感觉挺亲切的,不过还是把我当成异类,因为我是美国人。哥哥十九岁,再过几个月就要去当兵了,弟弟十八岁。

“波兰人回来后,换两个男孩去洗澡。波兰人的名字很难念,大家都叫他柯斯迪。他身材高大,比我高出两三英寸,虎背熊腰的,脸上苍白多肉,搭配着宽短的鼻梁和一张大嘴。他的眼珠是蓝色的,而且因为没洗掉眉毛和睫毛上的煤灰,看起来活像化了妆,睫毛的黑更凸显出眼珠的蓝。大体来说,这家伙长得难看,行为也粗鲁。那对兄弟换完衣服就出门了,波兰人则坐在厨房里,边抽烟斗边看报纸。我那时口袋装了本书,就顺手拿出来读,后来注意到他瞄了我两眼,不久后就放下了报纸。

“‘你在读什么?’他问。我就把书递给他看,那本是《克莱芙王妃》,是我在巴黎火车站买的,因为大小刚好可以塞进口袋。他看了看书,又看了看我,一脸好奇,然后把书还给我,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又问我:‘你觉得好看吗?’

“我说我觉得很有意思,有时还读得浑然忘我。

“他却回答:‘我在华沙念书的时候读过,简直无聊死了。’他的法文讲得很好,几乎没半点波兰腔,接着说:‘现在除了报纸和侦探小说,我什么都不看。’

“雷克勒太太——就是房东太太——坐在桌旁补袜子,不时瞄着炉上的一锅汤。她跟柯斯迪说我是矿坑经理介绍来的,还把我跟她说的转述了一遍。柯斯迪边听边吐着烟,那对亮蓝的眼睛盯着我瞧,目光锐利精明,然后问了几个私人问题。他一得知我从没在矿坑工作过,就再度露出嘲讽的笑容说:‘你大概没搞清楚矿工是干什么的。除非没别的事好做,否则谁会来这里工作。但话说回来,这是你家的事,你肯定有套理由。你住在巴黎哪里啊?’我照实答了。他说:‘我有阵子每年都会去巴黎一趟,不过只在林荫大道活动。你有没有去过拉吕?那是我最爱的餐厅。’我听了有点意外,毕竟你也晓得,那家餐厅并不便宜。”

“贵得很。”

“他好像发现我有些诧异,因为他又露出那种嘲弄的表情了,但是显然不觉得需要多加解释。我们就东聊聊、西聊聊,后来两个男孩也回来了,大家就一起吃晚餐。饭后,柯斯迪问我要不要一道去小酒馆喝杯啤酒。所谓的小酒馆,也只是一个比较大的空间,一头是吧台,另外摆了几张大理石桌,四周放了些木椅。还有架自动钢琴,已经有人投币,正在演奏着舞曲。除了我们坐的那张桌子外,只有三张桌子有人。柯斯迪问我会不会打贝洛特牌23。因为我跟一些学生学过,所以就说会打。他提议拿酒钱当赌注,我也爽快答应了,他就叫侍者拿纸牌来。我先输了一杯啤酒,后来又输了第二杯。后来他提议赌现金。当晚他动不动就一手好牌,我的运气却特别背。虽然我们赌的金额很小,但我还是输了几法郎。他那天手气特别好,加上酒精作祟,兴致更为高昂,开始说自己的事,没过多久,我从他的谈吐和举止推测,他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他后来又提到巴黎,问我可认识某某女士或某某夫人,她们都是美国人,露易莎伯母和伊莎贝尔住在艾略特家那段时间,我多少都曾遇到过。他好像跟她们熟稔得多,我不禁纳闷他怎么会跑来当矿工。虽然时间还早,但是我们天一亮就得起床。柯斯迪说:‘离开之前,我们再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