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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的内心晓得,只是理智上无法了解,”我微笑道,“为什么你不立刻嫁给他,跟他一起去巴黎呢?”

她的眼中浮现出淡淡笑意。

“我很想这么做,可是没办法。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我真的觉得,没有我在身边,他会比较自在。如果尼尔森医生说得没错,他受到之前创伤的影响,那么换个环境,找个感兴趣的事,应该可以帮助他复原。等到他找回内心的平静,就会回到芝加哥,像其他人一样进入业界,况且我也不想嫁给成天游手好闲的人。”

由于成长环境的缘故,伊莎贝尔从小就接受了大人灌输的价值观。她不会想到钱的事,因为生活向来都是衣食无缺。不过,她仍然能凭直觉认为钱很重要,钱象征着权势和社会地位,男人赚钱天经地义,人生本来就该为此努力。

“你说自己不了解拉里,其实并不奇怪,”我说道,“因为我敢肯定他也不懂自己。他不谈自己的目标,可能是因为根本没有明确的目标。不过嘛,我对他的了解也不多,这只是我的臆测:他有没有可能在寻找什么,但是并不清楚自己要什么,甚至也没把握找得到?也许他在战争期间的遭遇,让他无法获得平静。你觉不觉得,他可能在追求某种虚无缥缈的理想?好比天文学家想寻找一颗星体,而它唯一的存在证据就是数学上的计算结果。”

“我觉得他好像在为什么事苦恼。”

“是他的内心吧?可能他有点怕面对自己的真心,虽然隐约看到未来的志向,却不敢去相信真有其事。”

“有时候我觉得他好奇怪,好像梦游到一半,忽然在陌生的地方醒来,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战争还没发生的时候,他再正常不过了,他的一大优点就是对生命抱有热情。他以前吊儿郎当、开朗无比,是大家的开心果,个性体贴又幽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像换了个人似的?”

“我也无从得知。有时候,小事也会产生很大的影响,端看当时的处境和心情。我记得有次参加万圣节,就是法国人所称的死者节,前往某个村庄的教堂做弥撒。德军第一次入侵法国时,还曾经骚扰过那个村子。教堂里挤满了军人和黑衣女子,墓园里是一排排小小的木十字架。弥撒进行的时候,气氛哀戚庄严,在场的众人不分男女都频频拭泪。我当时觉得,也许长眠于地下的死者比活人还要幸运。我把感想告诉一位朋友,他问我是什么意思,我也无法解释,但看得出来他把我当成十足的傻瓜。我还记得,某场战斗过后,许多法军的尸体层层交叠,好比木偶剧团破产后剩下的提线木偶,不再具有任何利用价值,被胡乱丢在灰尘满布的角落。当时我有个念头,跟拉里对你说的一样:死人完全就是死透的样子。”

我不希望读者认为好像我在搞神秘,故意不说在战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拉里性格大变,然后在适当时机让这个谜团揭晓。其实他应该没跟任何人说过。不过多年后,他向我们共同的朋友苏姗·鲁维耶提到了那名舍身救他的空军弟兄。这是苏姗跟我说的,所以我只能把她用法语说的内容翻译过来。拉里和中队另一名男孩创建起深厚的交情,苏姗只知道他的绰号,因为拉里总这么称呼他。现在看来,这绰号还真是讽刺。

“他个头不高,有一头红发,爱尔兰人,我们管他叫帕西15,”拉里告诉苏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精力充沛的家伙,简直就是生龙活虎。他的脸长得怪模怪样,笑起来也挺古怪,平常只要看到他,想不笑出来也难。而且他有种大无畏的魄力,完全不顾后果,什么不合常理的事都做得出来,常被长官叫去臭骂一顿。他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连打仗时差点丢了小命,都可以笑得合不拢嘴,好像是什么天大的笑话。不过,他非常有当飞行员的天分,在天空中既沉着又机警。我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他大我几岁,所以很照顾我,但其实说来有点滑稽,因为我足足比他高六英寸,如果打起架来,我绝对可以一拳把他撂倒。有一回在巴黎,他喝得烂醉,我因为怕他闯祸,就真的把他给打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