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相思(第2/3页)

阿德迷上的男人是个演员。她说是还住在浅草田原町父母身边时,在公园里一眼看上的。听了这话,你想必会猜他是在公户座或常盘座跑龙套的,其实不对。你以为他是日本人?也错了。他是个洋鬼子演员,专扮反派角色来逗人乐的。

可阿德既不知他叫什么也不知他住在哪儿,而且连他是哪国人都不知道。我问阿德那个人是娶老婆了还是单身,她回答说问这种问题本身就是老土。你说她可笑吧?阿德对那个人迷得再厉害,这样做也太蠢了。我们去若竹听曲艺的时候,即使内容不太明白,至少对于演员是日本人、艺名叫升菊这些还是知道的呀。……听到我拿这些话笑话她,阿德这家伙立刻板起脸来说道:“那些事我当然也想知道了,但弄不明白也没办法呀,谁让我每次都是在幕布上见到他呀!”

在幕布上?这就奇怪了,要说是在舞台幕布的里头倒还能理解。于是我又问了好几个问题,这才明白,她单相思的那个人,原来是电影里头的西洋喜剧演员。这让我大吃一惊,果然是只能在幕布上见面啊。

看来宴会上的其他人都觉得她这个故事的结局太杀风景,甚至有人抱怨:“哼,别糊弄人了!”Y这地方是个码头,民风粗俗,但看上去阿德不像是在编瞎话,不过她当时已经醉眼横斜了。

“我就是每天想去,可零用钱也经不起我那么花呀,所以我只能一个星期勉强去看一次电影。”……这些话倒还在理,但接下来说的就又不靠谱了:“一星期一次,还能从妈妈那儿软磨硬磨要来钱,可碰上满座时就只能站在旁边的旮旯里了。这一来,好容易等到那个人的脸出现在银幕上时,看上去也是又扁又平的了。看得我那个伤心啊,真是伤心透了……”她说那时自己用围裙捂着脸哭了。我猜她大概是因为看到心上人的脸在银幕上变得又扁又平才伤心的吧。对她的难过,我倒也很同情。

“我好歹看了十二三次他扮演不同角色的电影。他长长的脸,人很瘦,留着胡子。记得大多是穿黑色的、你这种式样的衣服。”……我当时穿的是常礼服。因为有了刚才的教训,所以我先发制人,立刻问她:“跟我很像吧?”“比你还漂亮。”她一本正经地答道。“比我还漂亮?”这话说得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你想想,他是只能在银幕上看到的吧。如果是生活中的真人,还能对他眉目传情吐诉真心,可对他那么做,是在对着照片自作多情啊。”而且是会动的照片,摸也摸不着,找也找不到。“人们常说的什么相互思念,就是把没有被思念的人也当成了在被人思念。就说志村先生吧,他是经常带薄荷酒来给我,但我没法把他变成个被思念的人啊。这难道不是前世作孽的报应吗?”阿德这些话倒说得句句在理,她表面上滑稽可笑,内里却是让人同情的。

“我当了艺伎以后,也经常带客人去看电影。可不知为什么,那个人忽然一下子不在电影里出现了。不管什么时候,一进电影院就是什么《明金》啦、济格玛啦,全都是我一点儿也不想看的演员。最后我也完全死心了,跟他没缘分啊。可是我告诉你……”

别人都不理睬她了,阿德只能抓住我一个人唠叨个没完,声音都有点儿带上哭腔了。

“我告诉你,来到这地方之后第一次去看电影的那天晚上,总算隔了好几年又看到他出现在画面上了……那大概是西洋的一个小镇吧,路上铺着石块,中间那棵树像是梧桐,两旁全是西式房子。可也许是因为片子比较旧吧,画面都像黄昏似的模模糊糊黄兮兮的,那些房子和树也有点儿怪,都是晃晃悠悠的……一派萧疏景象啊。这时候,只见那个人牵着一条小狗出现了,嘴里在喷着吸进去的香烟。他还是穿着黑衣服,拄着手杖,跟我小时候看到的一点儿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