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3/9页)

那磁性的声音说:“那就算了,等一等她醒了再说,醒了再说。你说什么,你给它们套连衣裙,亏你想得出。”

听得出两人是在蹑手蹑脚往外走,白夜却起身开了身边的台灯,说:“没关系,我已经醒了。”

两个女人就站在了白夜的床前,那高挑个儿的手里拿着一束腊梅,不好意思地对白夜说:“你看你看,想着不要吵你,才睡了两个钟头,还是把你吵醒了。睡得可好?”

看白夜微笑着点头,叶子就说:“这是得茶的姑婆,我们是来找花瓶的。你只管躺着。”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果然就取出了一只套着连衣裙的玻璃花瓶。寄草姑婆接过来,三下两下就剥了那裙子。白夜注意到了,这果然就是两个裸女跪坐的姿态组成的花瓶底座,浅咖啡色玻璃,一看就是一个有年头的进口货。叶子还有点不安,寄草一边用抹布擦着一边说:“怕什么,就在这屋里放一夜,明天再把裙子套上去不就是了。”

白夜一边起身一边悄悄说:“你们家还有梅花,真好!”

寄草说:“是我从家里院子搞的。暖气一熏,刚刚开始发出香气来了,你闻闻。那个奥婊子还盯着我看,我心里想,我的房子你占了,你还想占我的花啊,年脚边我看你跟谁发威!我反正是破脚梗了,你叫我饭吃不下,我让你觉睡不着!”那后面几句话显然是对叶子说的。

叶子早就习惯了寄草说粗话,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往那玻璃瓶里插梅花,一边说:“真是乱套了,梅花是应该插在梅瓶里的,梅瓶倒给我砸了,反而用这插玫瑰花的瓶子插起梅花来了。”

“算了算了,你当还是在你们日本啊,什么真花瓶、行花瓶、草花瓶的,今天夜里有什么插什么,就算是运气了。”

“我哪里还有那么多想头,真要照我们的规矩,这梅花也排不上2月的。白姑娘你真起来了,你稍稍坐一歇,我这里弄完了给你冲茶。”

白夜记得得茶对她说过,他奶奶是日本人。此刻她虽然依旧心事重重,但睡了一觉略微好一些,听着她们的对话,一边致谢着说不用不用,一边就插了一句:“我上大学的时候学外事礼节和风俗习惯,说到日本茶道中的插花,好像还记得,从1月开始到12月,每个月都有规定的花的。现在是2月,应该插什么,我却记不得了。”

“你是说2月里应该插什么花啊,很简单,茶花。因为2月28日是千利休的逝世日,是这个日子指定的茶花。花瓶要用唐物铜经筒。你知道什么是铜经筒吗?就是装经文的容器。说出来你别有忌讳,经筒是纪念死者的茶会上常用的花瓶。可我们是中国人,我们可不会像他们日本人一样地来喝茶,我们就用这个光膀子的玻璃花瓶。”寄草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白夜惊讶地发现,她能把臭婊子和千利休和光膀子这些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说到一块去,却不让人觉得不协调。

门轻轻地开了,杭盼和迎霜也一起走了进来,迎霜手里捧着一把雪,说:“就用这雪水养梅花吧,奶奶你说好不好?”

杭盼却轻轻走到白夜身边,说:“睡醒了?吃点东西吧,我们刚才都吃过了。”她身上有一种非常慈祥的东西,她的睫毛和得茶很像,是的,他们甚至容貌也很相像。

作为一家之主的叶子交代迎霜说,去,到那没人走过的地方,弄一脸盆干净的雪水来,给你白姐姐坐一壶天泉,等爷爷他们回来也好喝。白夜这才想起来没看见爷爷,才问了一句,寄草就拍拍自己的额头,说:“看我们刚才弄花把什么忘了。爷爷让我们告诉你,他去通知你爸爸你回来的消息了,好让你们安心过个年。”

眼前走动的全是女人,连她在内竟然有五个。因为屋里暖和,她们脱了那一色的黑蓝外套,就露出里面的各色杂线织成的毛衣,五颜六色的,很低眼。她们不管高矮错落,却一律的都是苗条瘦削的,但和白夜一比,就比出南北来了。她们寨寨奉赛的声音,走进走出的身影,仿佛在一霎间把那些残酷冰冷的东西过滤掉了。这些南方的女人轻手轻脚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全是一些琐事。外面是什么世界啊,白夜不敢想像自己经历的事件。她不明白,同样是女人,同样在受苦,为什么她们和她生活得完全不同。她走到窗前,掀起帘子的一角,看着黑夜里洁白的雪花,她想,她们之所以能这样生活,正是因为有那些为她们在雪夜里跋涉的用自己的受苦受难来呵护着她们的男人吧。她说:“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到哪里都是添乱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