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6/9页)

谢爱光一边打着哈欠起来把布朗的大衣披在杭得放的身上,一边也断断续续地说:“没问题……你要到哪里我都……跟你去,上刀山下火海……反正人家也不要我……”她突然被什么惊醒了,流利地说:“不过我们要早一点溜出这大门,别让董渡江看到我们!”

得放没有回答她,他已经趴在床档上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踏着满地的寒霜,这对少男少女就溜出了门,他们遇见了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他们看到了女革命者董渡江正端着一只牙杯从房门里走出来,她披头散发,睡眼惺。讼,仿佛还在梦中,陡然与一个熟人相撞,她的牙刷还在嘴巴里呢,她惊得来不及拿出来,堵着一嘴牙膏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最熟悉的两个同学,而他们也看着她。大家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董渡江刚刚把牙刷从嘴里拔出来,这边一对刷的一下,就跑得无影无踪。

谢爱光跑出了老远还在心跳,跺着脚说:“这下完了,这下完了,董渡江要恨死我了。”

“随她去恨吧。反正不碰见我们她也恨你的。”

“那可不一样,从前是因为我妈妈恨我,现在是因为我恨我。”

“我没听明白。”

“你呀,别装傻了,她看到一大早我们一起出来,她会怎么想,她会以为我们……啊,你明白吗?”

“还是不明白!”得放说着,他终于笑了起来,这是这几个月来第一次露出的笑容。“你就别担心了,这有什么,我们在北京,男男女女,经常一大屋子的人,谈天谈累了就睡,地板上啊,床上啊,沙发上啊,哪儿能靠就靠哪儿,才不管你男男女女呢。”

茶科所很远,他们俩走到那里时已经快中午了。好在都是年轻人,也不感到怎么累。只是那里的造反派很一本正经,听说是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儿子来看他老子,一口就回绝,说是人不在茶科所,在五云山的徐村监督劳动呢。

五云山是又得倒走回去的了。得放说:“不好意思,让你走得太多了。”爱光说:“就当我是长征串联嘛。再说这里的空气那么好,都有一股茶叶香,我以前从来没有到过这里,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爸爸在这么好的地方工作。种茶叶一定很有意思吧。”

得放不得不告诉她,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他一点也不比爱光多到哪里去。他只依稀记得他刚上小学的那一段时间父亲特别忙,说是筹建一个什么茶所,也就是这个茶科所吧。他还能记得那些天父亲常常累得一回家就倒在床上,说是选址什么的,最后选择在一家从前的佛寺,也就是这里,现在是云栖路一号。因为他住在爷爷那里,和父母妹妹都分开住,他对父亲的工作性质一直不怎么了解。他说:“你可不会想到,我从前甚至连茶都不喝,觉得喝茶的样子,有点像旧社会的遗老遗少。”

“可是我昨天看到你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根本就没有停过。”

“说出来你不相信吧,我这个南方人学会喝茶却是在北方。我这些天全靠茶撑着,否则早就倒下了。现在我可不能离开茶,而且我不喝则已,一喝就得喝最浓的,我不喝龙井,我爱喝珠茶。你喝过珠茶吗?”

“我也不喝茶,都是布朗哥哥给我的,他不是在茶厂工作的吗,他发的劳保茶一半给我了。他也不喝这个,他喝他从云南带回来的竹筒茶,那样子可怪了呢,你们家的人真怪。”

“我也觉得奇怪,你怎么和我的表叔处得那么好。他很帅是吗?他书读得不多,也没太多的思想,但他的歌唱得很棒,姑娘们都喜欢他。你说呢?”

“我不知道。我从小没有哥哥,爸爸和妈妈又处得不好,我觉得他像我的大哥哥,甚至我的爸爸。他很孤独,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他就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从大森林里来的。也许他还会回去,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