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12页)

在同样的时代里也有各样的人生。杭布朗比他的两个表侄要活得干脆多了。他已经进了茶厂。但他当评茶师的梦想却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他现在还只能当个杂工,一会儿搞搬运,一会儿搞供销,一会儿收购茉莉花,一会儿打包,布朗没意见;工资只有十几块,也没意见,分出一半给谢爱光了。他爱厂如家,不参加任何派别,但哪派叫他贴大字报他都高高兴兴去,给他们拎糊糊桶,搬梯子。茶厂也分成两派了,两派的姑娘打照面时都恨不得掐对方一把,但哪一派的姑娘都愿意把自己家里带来的霉干菜悟肉夹到小布朗的饭碗里去。她们还拉着布朗的袖子逼他表态: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参加哪一派?你给我站队站清爽,不准你骑墙!小布朗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说:“姑娘,我喜欢你,别对我这样说话。”姑娘们吓得尖叫着跳开了.一边笑骂着:“流氓,我说他是个流氓,你们还要不相信!”

杭布朗很快就成了人们心中的异类。西双版纳,在人们心中意味着另一种文明。他仿佛是未开化的森林子民,因此被划出文明人的残酷的游戏圈。他也很忙,永远有姑娘等着他去呵护,虽然谁也不会跟他上床。这是汉族姑娘们的天规啊,想让他爱护她们,你就得做他们想要做的人。

但布朗这一阶段的热情,主要还是倾注在谢爱光身上。因为有了杭布朗,谢爱光甚至不再觉得生活过于恐惧了。

杭布朗喜欢和谢爱光在一起,爱光爱光叫得很亲切。谢爱光是很会小鸟依人的,那是多年来无依无靠的生活里突然出现了强大支柱的缘故。这和对杭得放的感情不一样。一想到这位眉间有红病的英俊少年,早熟敏感的谢爱光就会心跳,无端地脸上泛起红潮。他们突然在一种非常状态下取得了联系。谢爱光在家门口的传达室接到了他的来自北京的电话。电话里没有任何废话,只让她赶快找到董渡江,给他出一张证明,证明他是到北京来外调的,然后赶快寄去。谢爱光在电话里叫:“董渡江整天跟孙华正打派仗,我不知道该怎么找他们啊!”然后她就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我正在拘留当中,就看你能不能把这事办成了。”

能不办成吗?谢爱光风里来雨里去地跑遍杭城,寻找董渡江。终于找到了,董渡江还警惕地问她:“这事他怎么会找你啊。”

谢爱光就撒了一句谎:“他找不到你,才让我找的,他不是知道我和你邻居吗?”现在,她确信她与杭得放之间已经有了一种别人无法得知的隐私了。

这两天她病了,也许就是让那事闹的,不过是小小的感冒,她躺在床上,尽量想让自己不失常态,虽然照顾她的并不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而是白马王子的表叔。

布朗现在几乎每隔一天就要来看他的小妹妹爱光。这样他就很快从翁采茶那里过渡了过来。听说那姑娘嫁给了一名当兵的,还是四个口袋的呢,布朗撇撇嘴,他觉得这事情已经和他没关系了。再说他现在和爱光好着呢,反正爱光在学校里也像是个没人要的孤儿,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喜欢说她作风不正派。为此谢爱光曾经哭得死去活来,她知道那是别人说她的妈妈作风不正派,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作风不正派也会遗传?

现在她躺在床上,由布朗照应着吃药。布朗从叶子舅妈那里要来了几包胡庆余堂的万应午时茶。颜色像咖啡一样,长长方方的一块。布朗往杯子里放的时候,爱光苦着脸问:“这是什么,苦吗?”

布朗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医生,你听我的,没错。”

这种药物冲剂里有连翘、羌活、防风、蕾香和紫苏,这和一般的万应午时茶倒也没有什么区别。但胡庆余堂的午时茶和别处不一样的恰恰是在那个茶字上。别人用的是陈红茶,他们用的却是红绿茶各半,并且还是在铜模里压制出来的,长方形的小块,每块九克。人若受了风寒感冒、食积停滞、腹泻腹痛等症,轻者一块,重则两块,每块泡两次,上午九十点钟,下午三四点钟,这倒跟英国人喝午时茶的时间正相巧合了。叶子存放着一些这样的中成药,正好让布朗拿来派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