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3/4页)

方西冷哭了,说:“嘉和,我是真心爱你的。我从来没有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冷酷的人。我爹再不容我在杭家了,可我还是想让你带我回去,我以后再也不会一个人跑出来了……”

嘉和很难过,心肠几次要软下来,但他太了解西冷了,他晓得像西冷这样的女人,如果在这个世界还有男人可以征服,她的这颗心是永远不会平息的。只是她的判断有了失误,她以为两兄弟中,只有嘉平是不可征服的。也许现在她开始意识到这一点,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此刻,嘉和没想到嘉平会说这个。因为措手不及,他被击中了,愣住了,两兄弟手握在一起,嘉和发起抖来。他真想放声大哭,在大雪纷飞中放声大哭。周围都是人,他使劲噎着涌上来的委屈,觉得双眼泪水哗哗地直流。嘉平也忘情了,热泪盈眶,说:“我知道你喜欢的是谁——”

“别说了!”嘉和大叫一声扭头要走,被嘉平死死拉住,两个人停顿了片刻,几乎同时分手。眼花绩乱的大雪把这兄弟俩隔开了。看上去,他们各自的背影湿淋淋,又模模糊糊,彼此越来越看不清了……杭天醉坐在漫天飞雪一叶孤舟之上,他依稀感到这个世界似曾相识,也是那么寂静无人,晶莹剔透,雪白明亮,跟做梦一样,恍恍他地,悠悠忽忽……,这是在哪里呢?他眯起眼睛,往北山望去,毛茸茸的山峦起伏着,在那山峦的后面,有这样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一块三生石。在那里他和寄客曾经变得晶莹白亮,头发一根根的,亮晶晶的……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因烟掉上程塘……。他呼唤起来:“寄客,你可得上来啊!”

赵寄客从水中冒出头来,大声应:“你叫我上来,我就上来吧。”

那年春节刚过,嘉草就开始肚子疼了,两天两夜生不下孩子,杭天醉自己就先例在了他的花木深房。家里人一开始心思都在难产的嘉草身上,并没有太在意这条病病歪歪渐入老境的残命。直到他躺在床上,突然脸上露出了羞怯的神情,叫绿爱去把正在厅前忙于张罗的寄客叫来时,绿爱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转过身对正在帮着煎药的寄草:“寄草,你去找你干爹,我在这里陪着你爹。”

赵寄客进来时,绿爱却发现这对老朋友几乎什么话也没说,赵寄客面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苍白过。如果寄草再细腻一些,准会发现那苍白里还有不同寻常的错红。

杭天醉让寄草向寄客磕一个头,说:“寄草,赵先生身边无儿无女,你做赵先生的亲女儿吧。”

寄草虽然小,却很懂事了,不禁就流下泪来,对着赵寄客磕了个头,叫了一声“爹”,便大哭了。

杭天醉又叫寄草把那把曼生壶取来,又叫寄草念那刻在壶身上的字。

“内清明,外直方,吾与尔偕藏。”寄草边哭边惊异地问,“爹,这是赵先生送你的壶啊,你让我拿着干啥,你要喝茶吗?”

天醉指指绿爱,说:“送……给你妈……”

绿爱突然明白了,面孔腾地通红,她一把拉住丈夫的手,人就跪了下来。

赵寄客说:“天醉,你听我说——”

杭天醉费劲地摇头,几乎是恐惧地说:“不要说,不要说”

赵寄客便倒退着要往外走,杭天醉又发出了急切的请求:“别走……别走……就站在门口,别走开。让我看得到你们……”

嘉和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他一直悄悄地站在旁边,不多说一句话。他也一直控制着自己不能开的那扇悲痛的闸门。他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父亲那颗心,多年来是怎么被来来去去的日子锯拉得血肉模糊的;嘉和比任何人都明白,父亲把属于他的内在的生活弄得不可收拾,没有人来拯救他的灵魂……他凑近到父亲的耳边,轻轻说:“嘉平托人带信来了,他很安全,很好,他还和从前一样,什么也不怕。爹,你养了一条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