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9页)

“男不男女不女,是吗?”杭天醉自己给自己解嘲说,脱下罩在身上的罗衫。

“没啥,杭家从来就是阴阳不分的,没啥。”沈绿爱说。

“说话清爽点,少指桑骂槐!”杭天醉突然发火了。

但沈绿爱却沉着冷静:“你看,你在后院唱杜丽娘,我在前厅抛头露面,不是阴阳不分吗?”

“我这是抗议!”杭天醉罗衫半解,头上假发饰和花钢也来不及撤,便气急败坏地叫道:“宫里驾崩不驾崩的,管我们老百姓屁事?凭什么他们死人,我就不能修面唱戏。我这就偏唱给他们看!”

“你到西湖边去唱呀!我陪你去。”

“你说得好听!”

“是我说得好听,还是你说得好听。我看你也不过是在后花园里惊惊梦罢了。”沈绿爱看着这满园的花花绿绿脂粉气,又看看她这个胡子养得一寸长、头上却插花戴珠的丈夫,一股火气也上来了,高声道:“中国奇也真是奇了,那么多的男人,偏只有个秋谨在出头挑事。难怪好女子命苦,在家的憋死,想当个女中豪杰,又被杀死。”

“你那么有志气,你倒也放下你那些春茶秋草,你学着秋谨造反去呀广”“哎,你倒是说到我心里头去了。我若能像她那样身从心愿,敢为天下先,也活出一番人样来了!我这辈子也值了。”

两人唇枪舌剑刚到这里,便听到后面有人鼓掌,且喝道:“好!巾帼不让须眉!”

嘉和与嘉平正听着父母吵嘴,听得有人洪钟般一声喊,两双小眼睛刷地往外望去,见一中等个头男人,长袍马褂,黑呢礼帽,戴一副圆圆的墨镜,一脸的络腮胡子。那男人把墨镜摘了,嘉和与嘉平两个不由惊呼起来:“大辫子!”

沈绿爱从来也没有见到过赵寄客,奇怪的是一刹那间,她就认出了他。她对他的第一眼注视便是直接的、感激的、火辣的,因为他赞许她。他们两人在目光相接的同时都在心中怦然一惊,然后沈绿爱少有的一阵心慌意乱,便把目光移向丈夫。园子里原有的四个人中间,唯有杭天醉反应最为迟钝。他看着他的疏离多年的把兄弟,茫然地半张着嘴。

“怎么,真的不认识了?”赵寄容笑问,“你和弟妹这场精彩的对白,我倒是全听见了。”

“你还肯理睬我?”杭天醉这才清醒,傻问。

“岂有此理!”赵寄客大步流星走向前去,“自家兄弟,说这种见外话。”

沈绿爱这才主动打招呼:“坐,坐坐。您是赵寄客吧。”

“名尘,字寄客,东渡日本几年,得一号,曰江海湖侠。”

杭天醉却一把抓住了寄客:“说,为什么回了国也不来找我,见了我也不理不睬,我就认你这么个兄弟,你……”他眼里便要渗出泪来,嘴唇也哆嚷了。

沈绿爱已在廊下置了桌椅,招呼他们坐下,一边拽丈夫衣角,轻声说:“别说那些了,快把你这身戏装脱了去吧。”

杭天醉却大声嚷嚷:“你晓得什么?我和寄客像嘉和、嘉平一般大就互换金兰。要不是我病倒,早就与他一同去了日本了。”

赵寄客坐下了,才说:“我看你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没头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朝廷见了要杀头挖心的人,何故牵累你?你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又有家产又有儿女,牵连不得。”

沈绿爱正上了一杯好茶,听此言,心一惊,说:“莫非你和秋谨、徐锡豚,亦是一起举事的?”

“正是。”

“不知是否与我兄长相识?”

“沈绿村先生,老相识了。”

杭天醉说:“这下你们革命党可以认亲戚了。”

正说着,那小哥俩就惊奇地跑过来,拥着这位伯伯。嘉平爬上他的膝盖,上去便掀他的瓜皮帽,嘉和在后面,细细摸那大辫子“你们这是干什么?”小哥俩说,想看看辫子的真假,旧年大舅来,带着假辫子的“辫子嘛,倒还是条真辫子。不过,该剪的日子,快到了。”“听说你手一动,坏人就打到水里去了?”嘉平说。赵寄客哈哈大笑,指着天醉:“你说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