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第2/4页)

"趁损失不大时,赶快撒手这个办法不知是否是个上策。我支付的数目跟我想得到的差额的数目一样儿。"

菲利普郁郁不乐,忧心如焚,夜不成眠。为了要赶到俱乐部阅览室去看报纸,他三口两口就把早饭扒拉下肚。这些日子他早饭只是喝杯茶,吃上几片牛油面包。消息时好时坏,有时干脆什么消息都没有。股票行情不动则已,要动就是往下跌。他惶惶然不知所措。要是现在把股票脱手,那他实实足足要亏损三百五十英镑,这样一来,他手头就只剩有八十英镑维持生活了。他衷心希望当初他不那么傻,不到股票交易所去投机赚钱该有多好啊,尽管如此,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硬硬头皮顶下去。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事情随时都可能发生,到时候,股票行情又会看涨。眼下,他可没有赚钱的奢望,一心只想弥补自己的亏空。这是他得以在圣路加医院完成学业的唯一机会。夏季学期五月份开学,学期结束时,他将参加助产学的考试。此后,他再学一年就可以结业了。他心里仔仔细细地盘算了一番,只要有一百五十英镑,就足以付学费以及其他一切费用,但是一百五十英镑已经是最低限度的数字了,有了这笔款子,他才能学完全部课程。

三月初的一天,他走进皮克大街那家酒菜馆,一心想在那里碰上马卡利斯特。同他在一起议论战争形势,菲利普觉得内心会稍微宽松一些;当意识到除自己以外还有数不胜数的人们同遭拈据之苦,菲利普便感到自己的痛苦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菲利普走进一看,只见除了海沃德以外,旁人谁也没来。他刚坐下去,海沃德就开口说道:

"星期天,我要乘船去好望角了。"

"真的!"菲利普惊叫了一声。

菲利普万万没想到海沃德会上好望角。医院里也有许多人要出去。政府对凡是取得了当医生资格的人都表示欢迎。其他人出去都是当骑兵,可他们纷纷写信回来说上司一得知他们是医科学生,便把他们分配到医院去工作了。举国上下顿时掀起了一股爱国热浪,社会各阶层的人都纷纷自愿报名奔赴前线。

"你是以什么身分去的?"

"哦,我是去当骑兵的,被编在多塞特义勇骑兵队里。"

菲利普认识海沃德已有八个年头了。他们俩青年时代的那种亲密情谊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种亲密情谊源于菲利普对一个能够给他谈论文学艺术的人发自内心的敬慕之情。但是取代这种亲密情谊的是礼尚往来的世俗习惯。海沃德在伦敦的时候,他们俩每个星期碰一两次面。海沃德依旧带着一种幽雅、欣赏的口吻谈论着各种各样的书籍,菲利普都听腻了。有时,海沃德的谈吐弄得他怪恼火的。菲利普不再盲目相信世间除了艺术别的都毫无意义的那种陈词滥凋了,还对海沃德轻视实践和不求进取甚为反感。菲利普拿起杯子,晃了晃杯中的混合酒。这当儿,他想起了自己早年对海沃德所怀的友好情谊以及他殷切地期待着海沃德有所作为的事儿。这一切幻想,早已像肥皂泡似的破灭了。他心里明白,海沃德除了夸夸其谈外旁的什么事也成不了。海沃德已是三十五岁的人了,他发觉每年三百英镑的进帐越来越不够开销,可这点钱他年轻时还觉得颇为宽裕的呢。他身上穿的衣服,虽说依然是高级裁缝师缝制的,但穿的时间要长得多了,这在过去他认为是不时能的事。他身材太高大了,那头浅色头发梳理得也不得法,未能遮盖得住秃秃的脑顶心。他那对蓝眼睛浑浊、呆滞。不难看出,他喝酒太多了。

"你怎么想起要上好望角的呢?"菲利普脱口问了一声。

"噢,我也说不清楚,我想我应该这样。"

菲利普缄默不语,感到腌(月赞)极了。他心里明白,海沃德是在一种躁动不安的情感驱使下才上好望角的,而这种情感从何而来,海沃德本人也说不清。他体内有股力量在推着他奔赴前线去为祖国而战。他一向认为爱国热忱不过是一种偏见,又自我标榜笃信世界主义,他一直把英国视作一块流放之地,可又采取目下这一行动,此事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他的同胞们伤害了他的感情。菲利普心中不由得纳闷起来,究竟是什么促使人们做出跟他们的人生哲学截然相反的事情来的呢?要是让海沃德脸带微笑地袖手旁观野蛮人互相残杀,似乎显得更合理些。这一切似乎都表明,人们不过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傀儡而已,是它在驱使人们做出这样或那样的事情。有时,人们还凭借理智来为其行动辩护,要是做不到这一点,他们干脆悍然不顾理智,一味地蛮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