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10页)

“一切之后,”她边想,边站起身走到窗前,“依然如故。房子和花园,一如往昔,丝毫未变。椅子没有移动过,摆设没有变卖过。还是从前的小径,从前的草坪,从前的树木和池塘,我敢说,就连池里的鲤鱼也和从前一样。没错,王位上坐着的是维多利亚女王而非伊丽莎白女王,但那又有什么不同……”

还没等这个想法成形,房门就突然被推开了,仿佛是要驳斥她的想法似的。男管家巴斯科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女管家巴瑟罗缪太太。他们是来收拾茶具的。奥兰多刚醮了墨水,想要把刚才关于万物恒常不变的想法写下来,不料笔尖周围漫开了一块墨渍。她只得懊恼地停了下来。羽毛笔一定出毛病了,可能开叉或脏了,她想。她又醮了醮墨水。没想到那块墨渍散得更开了。她试图重拾被打断的思绪,却一无所获。于是,她开始设法修饰那块墨渍,给它画上翅膀和胡须,直到它看上去像个圆脑袋的怪物,形态介于蝙蝠和树袋熊之间。但继续写诗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巴斯科特和巴瑟罗缪还没走。但令她惊异万分的是,她刚说完“不可能”,她的笔就开始在纸上旋转飞舞,流畅地写了起来。纸面上出现了优雅无比的意大利斜体字,但内容却前所未有地空洞乏味::

我自知只是无足轻重的一环

在疲惫的生活链条之间,

但我也曾口吐神圣之言,

哦,不会说得徒劳枉然!

有美一人,她的泪水,

在月光之下默默闪烁,

泪光里思念远方的爱人,

喃喃细语——

她笔走龙蛇,完全顾不得巴瑟罗缪和巴斯科特在屋子里一边笼火和收拾松饼,一边低声咕哝着抱怨。

她又醮了醮墨水,继续往下写:

伊人憔悴损,双颊上那朵

柔嫩康乃馨般的红晕,曾如黄昏

垂挂天边,闪耀出玫瑰色的光彩,

但如今苍白失色,只偶尔现出

燃烧的红晕,有如火把掠过坟墓——

但是,写到这里,她突然把墨水泼在纸上,湮没字迹,希望它们再也不会给任何人看到。她浑身颤抖,心乱如麻。再也没有比这样被灵感漫无边际地牵着鼻子走写下长篇大论更可憎的事情了!她究竟怎么了?什么原因,是潮湿,还是巴瑟罗缪,或巴斯科特?她追问道,但房间里空空荡荡,无人回答,只听见窗外雨打常春藤的滴答声。

与此同时,她站在窗边,突然感到全身一阵刺痛和颤抖,仿佛体内绷紧了上千根弦,而此时正被清风或手指随意弹奏拨弄着。刺痛时隐时现,捉摸不定,时而出现在脚趾,时而出现在骨髓。大腿骨周围传来一种怪异无比的感觉。头发好像一根根竖了起来。手臂好像二十年后才被发明的电报线一样蹦蹦作响。但所有这些烦乱之感,最后似乎都集中到了她的两只手上。很快,它们集中到了其中一只手上,接着转移到了那只手的一根手指上。最后,它们围绕着她的左手中指骤然收紧,只在窄窄一圈的范围之内引起剧烈的颤栗。她抬起手,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引发了这颤栗,但她什么也没有看见——除了孤零零地戴在手上的那枚伊丽莎白女王赐给她的大绿宝石戒指。这还不够么?她问自己。那宝石水色纯正,至少值一万英镑。颤栗还在继续,仿佛在用一种最为奇特的方式回答她说(务必记住,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人类灵魂最隐秘的一些表现),不够,不够!而后,它又带着几分责备的语气,进一步质问:这意味着什么,这遗漏,这不可理喻的疏忽?直问得可怜的奥兰多对左手中指感到莫名其妙地羞愧难当。恰好此时,巴瑟罗缪进来问她晚餐时准备穿哪件衣服。敏感多了的奥兰多立刻向她的左手看去,结果发现了一件自己从未注意过的东西——无名指上一个粗大的哑黄色戒指。而她自己的无名指上却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