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8页)

他和莉娜终于走到他寄宿的住宅,走进了门。她好像也有某种预感似的,他俩站在门厅里,她望着他,首次开口问道:“街上的那些人想对你说什么?那幢被烧毁的房子是咋回事?”

“没啥,”他说,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音听起来干巴巴的、轻飘飘的,“只是说伯顿小姐在这场火里烧伤了。”

“咋个烧伤的?伤得怎样?”

“我想不太糟糕。也许一点儿都没烧伤,乡亲们只是谈谈,像通常那样,他们总这样的。”他不敢看她,更不敢与她的目光相遇。可是他感到她在注视他,他仿佛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谈话声,镇里各处紧张的小声交谈,他匆匆领她走过的广场那儿的声音,人们在那儿相遇,在熟悉和安全的灯光下谈论。寄宿舍里也仿佛充满熟悉的声音,但更主要的是沉闷,难忍的拖延,他注视着昏暗的门厅,心想她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不露面正在这时,比尔德太太出现了:一位神态怡然的女人,手臂红红的,一头散乱的花白头发。“这是伯奇太太,”他介绍说,瞪大了眼睛,显得迫不及待,强人所难似的,“她从亚拉巴马州来,刚到城里。她要在这儿见她丈夫。他还没来呢。所以我带她先到这儿,好让她在陷入城里这阵子的热闹事之前休息一下。她还没去镇上,还没同谁交谈过,我想你可以先给她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她免不了会听别人议论的,还有……”他的声音停住了,不再往下说,但语气概括了一切,急切的强求般的口气。这时他相信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后来他才知道,她没有把听到的事告诉她,并不是由于他的请求,而是她早已注意到她怀有身孕,认为最好避而不谈。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莉娜,像四个星期来别的陌生女人常常做的那样。

“她打算在这儿住多久?”比尔德太太问。

“就一两夜,”拜伦说,“说不定只住今天晚上。她是来这儿见她丈夫的。她刚到,还来不及去问呀打听的——”他仍然简短扼要,话中有话。现在,比尔德太太打量起他来,他猜她还在努力领会他的意思。可是她却在注意他的吞吞吐吐的口吻,相信(或者即将相信)他这样支支吾吾另有原因,别有含义。于是,她再次打量莉娜,那眼神倒不一定冷漠,可也并不热情。

“我想她现在没必要马上去什么地方吧,”她说。

“我也这样想,”拜伦又快又急切地说,“她好久都没见过嘈杂和热闹,现在也许不得不忍受这一切……要是你这儿今晚很挤,我想她可以用我的房间。”

“那好,”比尔德太太马上答道,“反正过会儿你就要离开。你想让她住你的房间,住到你星期一早上回来?”

“今晚我不走了,”拜伦说,他并不转开目光,“这个星期去不了啦。”他直视着那双冷淡而且已经变得不信任的目光,看着她反过来又在观察他的神情,相信她领会了他的用意,而不是凭她自己的想象。人们常说:老练的骗子骗得了人。然而素有训练、一贯撒谎的骗子手常常只能骗自己,惟有一辈子都诚实可信的人撒了谎才会有人马上相信。

“嗯,”比尔德太太说,她又瞅了莉娜一眼,“杰弗生镇里她就没个熟人吗?”

“她在这儿一个人也不认识,”拜伦说,“离开了亚拉巴马州她没熟人。说不定伯奇先生明天早上就会露面。”

“那么,”比尔德太太说,“你到哪儿睡觉呢?”但她不等回答又说,“我想今晚我可以在我的房里给她搭个帆布床,要是她不反对的话。”

“好哇,”拜伦说,“那太好了。”

晚饭铃响时,他早已做好了准备。他找了个同比尔德太太谈话的机会。他从没有花过那么多时间去编造谎言。可后来证明这完全多余,他竭力掩盖的东西本身就是天然的保护。“男人们会在饭桌上谈论那件事的,”比尔德太太说,“我想,像她那样大着肚子的女人(而且还得找一个名叫伯奇的丈夫她带着冷嘲地想)犯不着再去听男人嚼舌头说怪话。你过阵子带她进来,等那些男人吃了以后。”拜伦这样做了。莉娜又一次吃得津津有味,但照样仪态庄重,彬彬有礼,几乎还没吃完饭便发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