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睡与觉醒(第2/11页)

“裙子也有三十条?”

“信上写着呢,裙子约有二十条。全都是新的。她说她做了这样的美梦,心里总想着品子不知有多少件晚礼服,所以才来信借。说是梦里告诉她……”

“不过,梦里没有出现晚礼服嘛。”

“对啊,净是衬衫和裙子。一定是她看见我在舞台上穿着各种式样的服装跳舞,产生了错觉,以为我自己有许多洋装呢。”

“是啊。”

“我回信说:在后台我是一无所有。”

波子不言语,点了点头。方才神清气爽,这会儿脑子昏沉,浑身无力。毕竟是昨晚迎接了旅行归来的丈夫,受累了吧。

波子有点泄气了。

若矢木旅行时间稍长,回家当晚,波子不知怎的总会没事找事地拾掇一番,却不就寝。

“波子,波子!”矢木呼喊,“都什么时候啦,还洗什么呢?快一点钟了。”

“嗯,我把你旅行的脏东西洗洗。”

“明天再洗不好吗?”

“我不喜欢把这些脏东西从包里拿出来揉成团儿放在一边,明早被女佣人看见……”

波子光着身子在洗丈夫的汗衫。她感到自己这副样子像个罪人。

洗澡水已经半凉不热了。看样子波子有意要洗个温水澡,下颏骨咯咯地打起颤来。

她穿上睡衣坐在梳妆镜前,还在不停地颤抖。

“怎么啦,洗完澡反而冷……”矢木惊愕地说。

近来波子总是控制自己的感情。矢木心里明白,却佯装不知。

波子觉得丈夫似乎在调查自己,然而负罪感淡薄了,觉得自己仿佛被抛弃了,短暂地陷入茫然若失之中,在虚空里荡来晃去。这会儿她闭上眼睛,只见脑海里有个金环在旋转,燃烧起红色的火焰。

波子回忆起过去的一件事。她曾将脸贴近丈夫的胸口,说:

“呀,我看见金环在团团转。眼睛里一下子变成红彤彤的了。我还以为要死了呢。这样下去行吗?”接着又说,“我,是不是病了?”

“不是病。”

“哦?真可怕。你怎么样?也和我一样吗?”她偎依着丈夫,“喏,告诉我嘛……”

矢木稳重地回答之后,波子说:

“真的?要是这样就好了……我太高兴了。”

波子哭了。

“但是,男人不像女人那样啊。”

“哦……太不好意思了,对不起。”

如今回忆起这段对话,波子感到那时自己年轻,着实可怜,眼泪晶莹欲滴。

现在也有时看见金环和红色,但不是经常。而且自己也不是那么纯朴了。

如今已经不是幸福的金环了。悔恨和屈辱马上撞击着她的心胸。

“这是最后一次了,绝对……”

波子自言自语,自我辩解。

然而回想起来,二十多年来,波子从未公开拒绝过丈夫一次。当然,也从不曾公开地主动要求过一次。这是多么奇怪的事啊。

男女和夫妻的差别之大,不是太可怕了吗?

女性的谨慎、女性的腼腆、女性的温顺,难道就是被无可抗拒的日本旧习束缚住的女性的象征吗?

昨晚波子忽然醒来,伸手摸了摸丈夫的枕边,按按那块怀表。

怀表敲了三点,然后丁零丁零丁零地响了三次。好像是四十分到五十五分之间。

高男说这只表的声音像小八音盒,矢木却这么说道:

“它使我回忆起北京人力车的铃声。我乘惯的人力车就装了一个铃儿,可以发出这种悦耳的声音。北京的人力车车把很长,铃儿装在车把顶端,跑动起来丁零零响,就像是远方传来的铃声。”

这只表也是波子父亲的遗物。

父亲的表一响,母亲就心疼得不得了。矢木硬缠着母亲要了这只表。

波子寻思:假如像今晚这样,秋风萧瑟,催人醒来,孤单的老母亲弄响这只表……母亲该是多么怀念生前的丈夫和在枕边听到的这悦耳的声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