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战利品

他逃离了冥河,可他是在哪个岸边醒来的呢?是人间……还是冥府?

六艘联邦炮舰朝着亨利要塞劈波斩浪,暴涨的河水滚滚翻腾,犹如一头野蛮、吐着泡沫的野兽。它们离要塞那么近,火炮的射击轨迹几乎是水平的。炮口不断冒出白烟,火力直击湿漉漉的壁垒,毫不留情地粉碎一面面城墙。剩下的四艘装甲舰正对亨利要塞的入口,距离不到200码,仍在向前推进。而两艘木甲舰则留在后方,在向高空开炮。

可憎的田纳西河已经漫过亨利要塞前面的那片沙滩,一整排前阵炮都被淹没了。南联盟士兵乱作一锅粥,发狂地沿着堡垒和城墙奔跑,其他人则涉过已被洪水淹没的城墙,寻找安全之地。亨利要塞不再是一座石筑堡垒,而是一艘正在沉没的战舰。

混乱声传到弗兰克耳中稍有延迟,变得微弱。但其实他离得并不远。一切都显得不真实。他关闭了听觉,但仍有响声在脑袋里回荡,头部一阵阵抽动地疼痛——他生平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但他还活着!

弗兰克从那一堆残枝断木中抽出身来。到处都是破碎的甲板和船只的残骸,周围漂浮着几具联邦军的遗体。在河的上游,大概也就六米开外,躺着波特司令。他也是一半身体浸在水里,缠在枝丫中。

联邦军大炮的轰炸速度变得更快了。导火线燃烧时间从15秒变成10秒,然后很快只剩5秒。亨利要塞巨大的防御石墙在系统性的猛攻下分崩离析。装甲舰不时喷出浓烟,白色的火药云与黑色的锅炉粉末在微风中相遇。船上的星条旗欢快地猎猎作响。小舰队向前逼得更近了,从容不迫地在湍急的河流上战斗着。

他的一只眼睛火辣辣的,他意识到那是流血的缘故。眉毛上方一道伤口的血已经凝固。肮脏的河水缓和了刺痛感。他推断自己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肯定没错,太阳已经升得更高了。

弗兰克想要咯咯地笑出来,可是脸上太僵硬了。他还活着!他整个身体都痛得近乎疯狂,可他还活着!被树袭击,历经枪林弹雨,还差点淹死,但他还活着!

要塞那边并不乐观。洪水涌入了太平门。没有听见哥伦比亚炮的轰鸣声。它和另外一门炮是仅存的两门足以摧毁装甲舰的大炮。它之前已经重创了埃塞克斯号。而北军还有五艘铁家伙。要塞周围没有运兵车——根本用不上。这些装甲炮舰对付联盟军已经绰绰有余。亨利要塞被攻陷了。所有人都死了。

现在弗兰克知道他是在哪个岸边醒来了。

弗兰克每动一下就一阵疼痛,他忍着痛踉踉跄跄地走向波特司令。司令整个身体几乎被水没过,但头和肩还在水面上方,被一堆树枝托着。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活着。他的胸膛不规则地上下起伏,震颤着周围的淤泥。弗兰克的目光落到他的左轮手枪上——手枪还插在枪套里。司令发现偷袭者的时候,连拔枪的机会都没有。

弗兰克爬上河岸,走进森林。他不指望能找到活着的弟兄了。经历过刚才那一切后,弗兰克只想找一片有阳光的干燥的地方睡上一觉!可是另外一种非常不同的情绪正在他心中燃烧。他的恐惧已经消退。他已经到地狱走了一遭,还活着回来了。弗兰克已经不再是昨天的弗兰克了。

他凝望着森林外的要塞。死一般的寂静,在他被炮弹轰鸣震得听力减退后,这种死寂可能被放大了。但堡垒再无硝烟升起,弟兄们不再抵抗了。但一些联盟军活了下来。在亨利要塞的背面,他们聚集在洪水泛滥的围墙边缘。再仔细一看,弗兰克看到这些人比他起初以为的更整齐有序。这是一次策略性撤退。蒂尔曼不是傻瓜:他一直都知道亨利要塞抵挡不住联邦军的进攻。是啊,没错——就像吉米昨晚说的那样。他们打算在多纳尔森要塞会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