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王八(第2/7页)

他说,他们现在接到一个拆迁的命令,对他们当县的一大片平房区进行拆迁,因为某个重庆知名本土地产商要在此修建一个大型的生态公园,附带一部分临湖的楼盘,投资巨大,原本跟当地的居民谈好了拆迁赔款的条件,却始终有那么几户人家坐地要价,不肯搬迁,后来顺藤摸瓜的又说服了几家人,到最后还剩下一家人始终不肯露面,连回音都没一个。去他家敲门想要和谐沟通下,人家始终是大门紧闭,不肯见客,于是他们部门就把这家人拉入了黑名单,称之为“钉子户”。直到大概半个月前总算拿到了法院的强制拆迁令,才开始动土。

钉子户的传闻,我常年有所耳闻。我记得在我念小学的时候,我的老师总是会面带红潮,异常激动的对我们说,同学们,我们每个人都是祖国的一颗钉子,祖国哪里需要我们,我们就拧在哪里,说完还要带头鼓掌,激起一群同学的盲目拍手。如果我这辈子还能有幸见到我的那位老师,我一定会当面纠正他的错误,因为我原本也以为我是社会主义建设中的一颗螺丝钉,我也曾经满怀抱负和理想,希望祖国把我拧到最需要我的位置,可是到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再精致的钉子,经过日晒风吹后,也是会生锈的,生锈后的我们,不再有人需要,我们就如同一拨废品,等待着回收再利用,却没有人记得,在等待的途中,我们还得为自己的一日三餐忙碌,我们还在为日益增加的房价而叹息,我们还在为医疗体制的缺失而拖着病情,精神的再富裕也难以抵挡物质生活的最低要求,紧接着,每个人都成了财迷,都成了满身铜臭的蛀虫。

于是当苟主任说起这个“钉子户”的时候,我在没有缘由的情况下,竟然先对他给予了足够的同情。

苟主任告诉我,住在那间平房里的那个钉子户,实则已经是早年开发另外一片地的时候拆迁出来的人了,本身是个农民,当时要求也没这么高,就赔了些钱,分了一间平房,他也就知足了。60多岁,没有工作,低保户。这次拆迁的时候也是考虑到他们家的特殊性,特地给了比较优厚的条件。这家户主姓郭,家里还有个女儿,早年在外地念书后就嫁去了外地,也在外地工作,女儿还算孝顺,尽管好几年也没办法回家,但是总是给家里寄来生活费。因为嫁出去了所以户籍也迁走了,但是这次拆迁,他们还是充分考虑了郭老头毕竟是一个人,钱拿少了养老成问题,也就还专门给郭家女儿也算上了一份人头费。不过到了后来就找不着人了,拆迁通知下来了,从郭老头家的窗户看进去东西都还在,就以为大概是出远门,也就没能够具体商量一些事情。后来法院强制拆迁的命令来了,他们也担心郭老头当初闭门不见,为的是做最后的反抗,因为电视里屡屡都能看见老百姓上身爬上屋顶,汽油瓶煤气罐什么的都来,手持菜刀叫嚣着谁上来谁就死,还有人在房屋周围用白布拉起横幅,上面用黑墨水张牙舞爪的写着房在人在房毁人亡的标语。而此刻的拆迁大队全副武装手持铁锹盾牌,强行推进,路上遇到干扰的人,一律打。最终大脚趾拗不过大腿,房子垮了,拆迁队得意洋洋的笑,老百姓头破血流的哭。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我也只是在实话实说。但是苟主任告诉我,当他们用挖土机强行推到老郭家的一堵墙以后,乘着其他的墙没有垮下来,就派人进去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抢救出来的东西,以后等郭老头回来了,还能交还给他。于是他们在客厅找到了一些家电相册和温水瓶等,却在里屋老郭的卧室床上,发现了老郭的尸体。

听苟主任说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怎么还出人命了?于是我更加认真仔细地听他继续说下去。他说,当时进去的几个人就被吓到了,所幸开挖的时候没有直接把房子推掉,否则在废墟里找到尸体,那就说不清楚了。他们看到这个情况以后,赶紧退出屋子来汇报,结果当时的领导就立刻打了电话叫了医院和警察,还通知街道的人立刻帮忙联系郭老头的女儿。后来查勘结果是,老郭死于心肌缺血,大概是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安然死去的。郭家女儿回来以后,悲痛过后给郭老头处理了丧事,他们拆迁办还给了一部分奠礼。郭家女儿从言语中也表示不会责怪他们的强拆,也充分理解这当中的误会是因为自己父亲的突然去世,才造成的沟通问题。等到火化了老人的尸体,并且顺利安葬后,郭家女儿才回到推掉一半的平房,把能见的废墟中的自家东西收拾了一下,才通知拆迁办继续拆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