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第4/20页)

比方说对点的定义是没有长度和宽度的存在,而线的定义则是没有宽度的存在。按照皮埃尔的观点这纯粹是胡扯,既然是定义就应该从正面阐述,哪里能够用“没有”这种词语来定义呢?难道我们能够说所谓“物质”就是“非虚无”吗?或者是说所谓“虚无”

就是“非物质”吗?这样说了不是等于没说吗?可问题在于,当人们阐述数学的那些最基本公理的时候,不得不这样讲,而这恰恰表明数学的确是基于某些无法加以证实的纯粹假设性的东西。

当然这只是一些皮毛性的介绍,虚证主义对此有相当完备的阐述,其强大的说服力甚至足以让像何麦这样神经一向正常的人,也对整个数学体系的真实性产生怀疑。有一个一直得不到完全证明,但是却得到众多事例支持的观点,就是说数学与物理学在本质上是相通的。比如说广义相对论描述的引力空间,其实就是非欧几何学上的黎曼空间,两者在性质表现上几乎没有任何差别。这当然就从侧面加强了何麦论证第二命题的信心和决心。实际上皮埃尔之前的研究也是一直循着这条思路,他搜集了当今众多物理学理论的数学基础,然后挨个地论证这个基础的虚妄性。应该说这个方法的思路并不错,只要动摇了这些物理学定律赖以存在的数学理论,也就相当于动摇了定律本身。

但是皮埃尔很快发觉这样做毕竟是一种间接的方法,说服性稍嫌不足。所以皮埃尔教授给何麦提的课题,便是直接地证明物理学的虚妄。老实说皮埃尔决定将课题交给何麦的时候,是有一些感伤的,他本以为该由自己亲自来完成这件事。

从道理上讲何麦接手的课题,是虚证主义的最核心部分。由于物理学的基础地位,一旦证明了物理学的虚妄性,皮埃尔教授梦想一生的虚证主义大厦,也就算是建立起来了。皮埃尔自然深知这一点,所以当他做出这番安排的时候其实已经近于托付衣钵的意思了。要说起来呢,皮埃尔教授也才不过六十挂零,倒也不用急成这样,只是他实在是太看重这套理论了,所以才会尽力考虑周详,皮埃尔怕哪天万一天妒英才,他有什么闪失造成学脉不继,自己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四)

皮埃尔教授的实验室最大的特点之一便是无法与卧室区分,反正卧室里有的备件诸如枕头、裤头之类的东西这里全有。这倒也并不奇怪,因为皮埃尔教授一个月里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睡在工作室里的。何麦刚来时还不太习惯,但不久之后他也从中发掘出了一些好处。比如,他可以在工作时间堂而皇之地睡上一觉,理由嘛当然是昨晚思考某个命题太辛苦了,反正他现在说什么皮埃尔都信,知音嘛,还说啥呢。就像现在,正是上午十点钟的光景,皮埃尔授课未归,整个实验室就成了何麦补瞌睡的地方。

但是天不从人愿,何麦正做好梦呢—所谓好梦就是指梦里只有何麦与安琪两个人—门突然开了,何麦惊起后发现,来人并不是皮埃尔,而是一个身形壮硕的男子,而那人脸上惊诧的神情更在何麦之上。

后来的事情表明这只不过是一场虚惊,来人是皮埃尔教授的堂侄马瑞,他有此处的钥匙,他是来给皮埃尔送支票的。何麦从旁边瞟了眼那个惊人的数额,马上从内心更加坚定了为虚证主义事业奋斗终生的信念。之前何麦的确有些纳闷,凭皮埃尔教授一个人发疯,怎么也不可能建立起这么一个设施完备的实验室,想不到这个疯病原来是家族性的。

不过出于礼貌,确切地说是出于对支票的礼貌,何麦还是热情地给马瑞送上咖啡。马瑞矜持地啜了口放下,探询地问道:“何麦先生,你是我伯父的学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