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重世界

(引子)

厨房闹鬼的说法是由何夕传出来的。

何夕当时才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他们全家都住在檀木街十号的一幢老式房子里。那天他玩得有些晚,所以到半夜里的时候饿醒了。他懵懵懂懂地溜到厨房里打开冰箱想找点吃的东西,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鬼。准确地说是个飘在半空中的忽隐忽现的人形影子,两腿一抬一抬地朝着天花板的角上走去,就像是在上楼梯。何夕当时简直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害怕,而是认为自己在做梦。等他用力咬了咬舌头并很真切地感到了疼痛时那个影子已经如同穿越了墙壁般消失不见了,何夕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发出了惨叫。

家人们开始并不相信何夕的说法,他们认为这个孩子准是在搞什么恶作剧。但后来何夕不断报告说看到了类似的场景,也是那种人形的看不清面目的影子,仿佛厨房里真有一具看不见的楼梯,而那些影子就在那里晃动着,两腿一抬一抬地走,有时是朝上,有时是朝下。有时甚至会有不止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具并不存在的楼梯上,它们盘桓逗留的时间一般都不长,和人们通常在楼梯上停留的时间差不多。家人们无奈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越来越深地陷入到恐惧之中,他整天都用那种惊恐的眼神四处观望,就像是随时准备着应付突如其来的灾难。

尽管别的人从来就看不到何夕描述的怪事,但这样的日子使得家里每个人都感到难受。于是五个月后何夕全家都搬走了,他们一路走一路冒着被罚款的巨大危险燃放古老的鞭炮。几年过去,何夕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他觉得自己长大了。有一天傍晚他出于某种无法说清的原因又回到檀木街十号,来到他以前的家。但是他只驻足了几分钟便逃也似的离去。

何夕看到在厨房上方的虚空里有一些影子正顺着一具不存在的楼梯上上下下。

(一)

很普通的一天,很凉爽的天气,在这个季节里这是常有的事。

大约在凌晨三点钟的时候何夕就再也睡不着了。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帘,一股清新的空气透了进来。但是何夕的感觉并不像天气这么好,他感到隐隐的头痛,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就像是有人用绳子在使劲地牵扯。

何夕正在努力回忆昨晚的梦境,那具奇怪的隐形楼梯,以及那些两腿一抬一抬地走动的影子。多少年了,也许有二十年了吧,那个梦,还有梦里的影子就时常地伴着他。经过这么多年以后何夕也有些怀疑当初自己看到的东西也许只是幻觉,但他其实也很清楚没有什么幻觉能达到那么真实的程度。只要闭上眼睛何夕就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影子的形态,它们奇怪的步履,以及影子与影子之间相遇时明显地避让,就像人们在楼梯上对面相逢时的情形一样。

一般来说何夕并不是在梦里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的那种人,但是与影子有关的梦除外。每当这个梦出现的时候何夕就会意识到自己做梦了,并且他就会在梦里焦急地想要醒来。有的时候他很快就能达到目的,但有的时候他不管用了什么方法—比方说拼命大叫或者是用力打自己耳光—都不能从梦魇中挣脱出来。那种时候他只好充满恐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观赏影子们奇异的步态,并且很真切地感受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但是昨天的梦有点不同,何夕看到了别的东西。当然,这肯定来自他当年的目睹,可能由于极度的害怕以及当初只是一瞥而过,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他都没能想起这样东西,只是到了昨夜的梦里他才又重见到了这样东西,如同催眠能唤醒人们失去的记忆一样。当他在梦里重见到它的时候简直要大声叫起来,他立刻想到这个被他遗忘了的东西可能正是整个事件里唯一的线索。那是一个徽记,就像是T恤衫上的标记一样,印在曾经出现过的某个影子身上。徽记看上去是黑色的,内容是一串带有书法意味的中国文字—“枫叶刀市”。这无疑是一个地名,但是何夕想不起有什么地方叫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