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3/8页)



天永远带着愁容。空气永远是那样地沉闷。马路是一片黯淡的灰色。人们埋着头走过来,缩着颈项走过去。

“你还是睡一会儿罢,我看你闲着也无聊,”母亲又在劝他。

他关上窗门,转过身来,对着母亲点了点头说:“好的。”他望着他的床,他想走过去,又害怕走过去。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日子过得真慢,”他自语道。

后来他终于走到床前,和衣倒在床上,但是他仍旧睁着两只眼睛。

母亲坐在藤椅上闭着眼睛养神。她听见他在床上连连地翻身,她知道是什么思想在搅扰他。她有一种类似悲愤的感觉。后来她实在忍耐不住,便掉过头看他,一面安慰他说,“宣,你不要多想那些事。你安心睡罢。”

“我没有想什么,”他低声回答。

“你瞒不过我,你还是在想树生的事情,”母亲说。

“那是我劝她去的,她本来并不一定要去,”他分辩道。“换个环境对她也许好一点。她在这个地方也住厌了。去兰州待遇高一点,算是升了一级。”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加重语气地说。“不过你光是替她着想,你为什么不想到你自己,你为什么只管想到别人?”

“我自己?”他惊讶地说,“我自己不是很好吗!”他说了“很好”两个字,连他自己也觉得话太不真实了,他便补上一句:“我的病差不多全好了,她在兰州更可以给我帮忙。”

“她?你相信她!”母亲冷笑一声,接着轻蔑地说;“她是一只野鸟,你放出去休想收她回来。”

“妈,你对什么人都好,就是对树生太苛刻。她并不是那样的女人。而且她还是为了我们一家人的缘故才答应去兰州的,”他兴奋地从床上坐起来说。

母亲呆呆地望着他,忽然改变了脸色,她忍受似地点着头说:“就依你,我相信你的话。……那么,你放心睡觉罢。你话讲多了太伤神,病会加重的。”

他不作声了。他埋着头好象在想什么事情。母亲用怜悯的眼光望着他,心里埋怨道:你怎么这样执迷不悟啊!可是她仍然用慈爱的声音对他说:“宣,你还是睡下罢,这样坐着看着凉啊。”

他抬起头用类似感激的眼光看了母亲一眼。停了一会儿,他忽然下床来。“妈,我要出去一趟,”他匆匆地说,一面弯着身子系皮鞋带。

“你出去?你出去做什么?”母亲惊问道。

“我有点事,”他答道。

“你还有什么事?公司已经辞掉你了。外面冷得很,你身体又不好,”母亲着急地说。

他站起来,脸上现出兴奋的红色。“妈,不要紧,让我去一趟,”他固执地说,便走去取下挂在墙上洋钉上面的蓝布罩袍来穿在身上。

“等我来,”母亲不放心地急急说,她过去帮忙他把罩饱穿上了。“你不要走,走不得啊!”她一面说,一面却取下那条黑白条纹的旧围巾,替他缠在颈项上。“你不要走。有事情,你写个字条,我给你送去,”她又说。

“不要紧,我就会回来,地方很近,”他说着,就朝外走。她望着他,突然觉得自己象是在梦中一样。

“他这是做什么?我简直不明白!”她孤寂地自语道。她站在原处思索了片刻,然后走到他的床前,弯下身子去整理床铺。

她铺好床,看看屋子,地板上尘土很多,还有几处半干的痰迹。她皱了皱眉,便到门外廊上去拿了扫帚来把地板打扫干净了。桌上已经垫了一层土。这个房间一面临马路,每逢大卡车经过,就会扬起大股的灰尘送进屋来。这一刻她似乎特别忍受不了肮脏。她又用抹布把方桌和书桌连凳子也都抹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