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5页)



“那么你早点睡罢,”母亲说。

“不,我不想睡,我要等她回来。”他说着,在书桌前那把藤椅上坐下了。

“你要等她?你晓得她什么时候回来?”

“你不是说她十点钟回来吗?”他反问道。

“她的话相信不得。你还是睡罢。”

“好,我睡,我先躺一会儿也好,”他说着就站起来。

当——当,——当——当,当——当。预行警报的钟声响了。

“警报啰。妈,你躲一下罢,我今天不想走,”他说,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你不走,我也不走。你还是躺一下罢,横顺还没有放‘空袭’,”母亲镇静地说。

整个楼房里本来相当安静,现在突然活动起来了。到处都是人声,脚步声,还有关门的声音。街上有人在跑,还有更多的人在叫唤,在讲话。

“XX,你不走啊?”隔壁有人在大声问。

“我不走,敌机不会来,何必多此一举,”另一个人答道。

“这两天快打到贵州来了,说不定敌人会来一次大轰炸,至少可以扰乱人心。我得到银行界的消息,昨天贵阳炸得厉害,连报上都不敢登。我劝你还是去躲一下罢。”

“那么出去走走也好,我们就一路走。”

接着是关门和走路的声音。虽然中间还隔着一段走廊,但是薄薄的木板壁很容易传声。他们的谈话被这母子两个人听见了。

“妈,你还是走罢,”他恳求道。

“不要紧,现在才是预行,”母亲慢慢地回答。

过了几分钟,空袭警报的汽笛声突然尖锐地响起来。

“妈,走得了,”他催促道。

“我等到放‘紧急’再走,”母亲答道,她仍旧安静地坐着。

“我看还是早点走好,迟了怕来不及进洞了,”他有点着急地说。母亲不曾回答。他忽然站起来,又说;“那么我们一块儿走罢。”

“敌机不见得会来,走一趟太吃力,我看还是等到放‘紧急’再走好,”母亲固执地说。他不作声了。母亲又说:“就是炸死了,也没有关系。我们象这样过日子,还不如炸死好。”

“妈,你不要这样说,我们没有抢过人,偷过人,害过人,为什么我们不该活呢?”他悲愤地说,他又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门推开了,一个女人走进来。“你们还没有走!”树生惊喜地说。

“你不去躲警报,怎么还跑回来?”他站起来迎着她问道。

“我回来给你送防空证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你的防空证也放到我手提包里面了,刚才发觉了,特地赶回来送给你,”她含笑说道,一面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张卡片递到他的手里。

他感激地对她笑了笑,接过防空证揣在衣袋里,又从那里拿出一封信来。他说:“其实我还没有想到防空证上面去。要是不发紧急警报,我们就不躲了。”

“现在走罢,”树生含笑地催他:“早点进防空洞好些,”她又望着母亲说。

“我不走,我不信就会炸死,”母亲板起脸赌气似地说。

树生碰了钉子,怔了一下,但是马上又装出笑脸对他说:“你呢,你也不怕死吗?”

“我很累,我不想走,”他疲倦地答道。

“那么我一个人走了,”她仍然装出笑脸说,便掉转了身子。

“树生,”他想起手里捏的一封信便唤了一声。

她回转头来。他把捏信的手伸向她,一面说:“小宣来的信,他们学堂又要他补缴三千两百块钱。你看罢。”

她走回来,接过信封,取出信笺来看了一遍。她用轻快的声音说:“好的,我明天给他寄三千五百块钱去。”她把信放在手提包里,又往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