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你在此地(第4/6页)

同样明显的是,它们无关紧要。令人敬畏,却毫无用处:只是又一种文明留下的墓碑,它们被不知疲倦的大地成功摧毁。

整个星球上还有很多其他乱石堆:上千座城市废墟,上百万的纪念碑,献给无人铭记的英雄和神明,数十座没有彼岸的桥梁。安宁洲当前的共识是:人们不必膜拜这些事物。

建造这些旧物的人都很孱弱,也像所有弱者一样已经灭绝。更值得藐视的是他们的失败。建造方尖碑的人们,只不过比其他人输得更惨。

但方尖碑们还在,而且它们在世界的这次灭绝中扮演了角色,所以值得一提。

回到个人经历。我们不能总是天马行空。哈,哈。

我提到过的那个女人,死了儿子的那个。她不在尤迈尼斯,还好啦,否则这个故事会很短。你也将不会存在。

她在一座小镇,镇子名叫特雷诺。在安宁洲这个地方,小镇也是人类社群——或者说社区的一种。但是跟其他社群比起来,特雷诺小得几乎不值一提。它坐落在同名山谷里,山谷又在特里玛斯山山脚下。最近处的水体是一条季节河,本地人把它叫作小特雷卡河。在一种不复存在、只剩下古老残迹的语言里,伊特雷的意思是“幽静”。特雷诺距离赤道线上那些华丽、稳固的城市很远,所以这儿的人盖房子,都会考虑到不可避免的地震。这儿没有什么富有艺术气息的高塔和飞檐,墙体只用木料,加上本地烧制的廉价棕色砖块,下面是粗石块垒成的地基。没有什么柏油路面,只有长满青草的山坡被泥土路分割;只有一部分路面铺过木板或者卵石。这是个平静的地方,尽管尤迈尼斯城开始的剧变很快就将带来强震,一路向南,把整个区域夷为平地。

在这座小镇有座普普通通的房子。这房子,也在一条斜坡上,只不过是个挖入地底的洞,边缘用砖块和泥浆加固过,以免进水,然后用木板和切割来的草皮搭建了顶棚。尤迈尼斯城里的那些聪明人(在世时)会嘲笑如此原始的地窖——当他们(在世期间)屑于提及这些卑俗事物时。但对特雷诺的居民而言,住在地窖里的选择合理又简单。冬暖夏凉,能防地震,又能挡风雨。

这女人的名字叫伊松。四十二岁。长相跟其他中纬度的女人类似:站立时很高,腰杆子挺直,颈子修长,臀部轻易就能生两个小孩,胸部轻易就能喂大他们,两手宽阔、灵活。看上去很壮实,肌肉发达。这些特色,在安宁洲都被人推崇。她的头发垂在面部周围,结成散乱的绳辫,每一根都有小指那么粗,黑发在辫梢渐变成棕色。她的肤色,按某些标准来说过深,偏向棕赭色,不好看;按另外一些人的标准,又过浅,偏向苍白的橄榄色,也不讨人喜欢。中纬度杂种,尤迈尼斯人(生前)这么称呼她这样的人——有足够的桑泽人血统,能显现出某些特征,但又不足以断定为桑泽人的正统后裔。

那男孩是她的儿子。生前名叫小仔,快要满三岁了。跟同龄人相比,他个头儿偏小,大眼睛,扁鼻头,鬼灵精,笑起来很可爱。人类理智觉醒以来,父母能从孩童身上感知的可爱之处,他一点儿也不缺乏。

他健康,聪明,理应还活在世上。

这间房就是他们的家。它舒适,宁静,这间小房子本可以让家人相聚,聊天儿,吃饭,玩闹,抱在一起,或者互相呵痒。她曾很喜欢在这儿照料小仔。她觉得那孩子应该也是在这里受孕的。

他父亲也是在这里把他打死的。

现在,我们来讲最后一点背景:一天后,在环绕特雷诺镇的那条峡谷中。到这时,大灾变的第一波冲击已经过去,但随后还将有余震。

这条山谷的最北端一片狼藉:树木断裂,山崖坍塌,灰土遮天蔽日,久久悬滞于硫黄味的死寂空气中。第一道冲击波途经之处,再没有耸立的建筑:这种强震会撕裂一切,再把废墟筛成瓦砾。现场也有尸体:没能逃走的小动物、鹿和其他逃跑途中跌倒的大型动物,被砖石砸得筋断骨折。后一类包括人类,他们不幸选择了错误的日期走上这条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