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者(第4/12页)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的公寓价格翻了两倍,而且还在疯涨。

他惊得打了个激灵,站在路边死死地盯着双面广告牌,眼睛几乎从眼眶里掉出来。怎么可能这样,才一年怎么可能涨这么多。他四下里瞧着,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又低下头,仔细看着小区的名字、户型图、总价。完全没错,跟他自己的几乎一样。他心底一片寒冷。你还怀疑什么呢,还有什么好怀疑呢。

他站直了身子,酝酿着滚烫的主意。他攥住了拳头,强压着被欺骗的怒火,尽量让自己一切冷静。旁边一个房产中介的小哥凑上前来,递给他一张传单。

“先生,您要买房子啊?”小哥笑容可掬地说。

他没有回答,摆摆手,跨开一大步,站到空地,大声朝天空喊:“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已经全都知道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小哥吓得目瞪口呆,连忙转过身,装作没看见,赶紧给其他路人递传单。

当天晚上他回到家,把门关上,把窗帘拉得死死的,不露一丝缝隙,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看房间的角落里有没有被人安上隐秘的摄像头。都确定无虞了,他才在沙发里坐下,倒了一杯酒,拿了一张纸一支笔,开始筹划接下来的步骤。吊灯晃在他脸上。他不信任电脑,电脑随时可能被侵入。

他已经什么都不怀疑了,一切都是假的。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跳出剧本。他还不清楚周围人是否全是帮凶,是剧本的一部分还是都被蒙蔽了。只有他一个被骗了,还是所有人都被骗了,这有本质区别。他需要继续去试探,才能知道这样做的危险和可能性。在此基础上,他想去世界尽头看一眼,如果能亲手揭开天边的帷幕,揭开那道门,那就一切真相大白了。他把这一切想清楚,一条一条写在纸上。

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跳出剧本比较好。辞掉工作?卖房子?和父母摊牌?剃了头出家当和尚?买条船去天边?在马路上行为艺术?或者把这些全做了?他不确定。他决定走一步算一步。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不会再按照剧本生活了。

优秀?优秀算什么。乞丐的自由好于行尸走肉的优秀。

他决定先辞职。这个无伤大雅,反正有存款,也准备卖房子,生活没问题。老板很惊讶,问他要跳槽到哪里,他说世界上已经没有他想去的地方了。老板听傻了,又问他是不是遇到困境。最后为了挽留,开始强调公司近来诸多不易之处和市场的不景气。他稍微感到内疚,又不愿意退缩,最后折中,答应买一些公司内部股份作为支持,但是不肯回头。

然后他卖房子。这时已是零九年二月,房子地点好,涨了两倍有余。他卖了两百万,拿其中一百万在四环外买了一个小公寓,又拿另一百万如约买了公司的一些内部股份。以前的工资还有些剩下,算了算俭省一些应该能撑上一年。

他开始昼伏夜出,尽量躲开所有人的目光,住在他四环外的公寓,手机从不带在身上,切了网络,每天收发一两次信息,傍晚才出门,买上一篮酒,啤酒红酒都有,再买点冷切肉之类的下酒菜,回家一个晚上不睡。然后从清晨睡到黄昏。他喜欢这种感觉,酒精让他迷恋,喝完酒放轻松,世界的一切就不那么逼仄恐怖。他从图书馆借书,查找航海的资料,预备着有一天航海去天边。生活再没有其他目标了,这让他十分轻松。他看电视,看一整夜不好笑的喜剧,为了不好笑的台词哈哈大笑。他快乐极了,笑完之后还想再笑一会儿。他在深夜把头伸出窗外,风吹着晕晕乎乎的脑袋,晕得像某种人生哲理。他不再觉得任何事情耽误时间。他把酒瓶堆在屋子里,白天拉紧了窗帘,睡到天昏地暗,夜晚却把一切窗户打开,让风卷起纱帘,穿堂而过。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不过这样的生活。他大口喝酒,然后笑。他最喜欢看世界奇闻异事录,尤其是所有出丑的镜头。他在傻笑中消解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