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5页)

实际上,在货车卸货的时候,在附近转转还是有意义的。你要做的是——如果你是那群小学生之一的话——跟着那两个穿工作服扛着纸箱子在储藏室和车辆之间来回往返的人,问他们里面有什么。通常他们会回答说“很多好东西,甜心”。如果你咬住接着问,“算大丰收吗?”他们迟早会面露微笑,回答说:“嗯,我觉得算,甜心。真正的大丰收。”这会激起一片兴奋的欢呼声。

箱子通常是从上面敞开的,因此你可以瞥见各种东西,有时候,虽然不应该,但工人会纵容你拨开几件东西翻看。正因为如此,等到一周左右过去,真正的拍卖会要开始的时候,会有各种各样的流言,也许有一件特别的运动服,或者音乐磁带,如果发生矛盾,那么多半是有几个学生同时看上了一件东西。

拍卖会跟交换活动上那种严肃的气氛对比鲜明。举办地点是在餐厅,熙熙攘攘很是闹腾。实际上,挤来挤去、大声嚷嚷正是乐趣之一,绝大部分时候都还是友好愉快的。除非正如我说过的,偶尔情况有点失控,学生们开始争抢拉扯,有时候还会打起来。这时班长们就站出来威胁说要把活动全部停掉,然后我们所有人在第二天一早的集会上都要被艾米丽小姐批评一顿。

在黑尔舍姆,一天的开始总是集会,通常很短——宣布公告,也许由一个学生朗读一首诗。艾米丽小姐通常不多说;她常常只是在主席台上坐得笔直,无论说到什么,她都点头认可,偶尔人群中有交头接耳的,立刻会被她冷峻的目光一眼扫过。但是一场喧闹的拍卖会过后的第二天,一切都不同了。她会命令我们都在地板上坐下——通常集会时我们是站着的——这时既没有公告,也没有表演,只有艾米丽小姐对我们讲话,持续二三十分钟,有时甚至更久。她极少抬高声音,但在这种场合她会流露出强硬的一面,我们所有人,哪怕是中学五年级的那些学生,也不敢出声。

大家共同的感受是,如果让艾米丽小姐失望,我们会真切地感到难过,可是虽然很努力,我们却也不能真正理解她的教诲。部分是因为她的用词。“不配享受优待”还有“虚掷大好机会”:这两套说辞反复出现,这是我和露丝在多佛的康复中心她的房间里,我们回忆往事的时候想起来的。她总体的讲话主旨很清楚:我们黑尔舍姆的学生每一个都很特别,因此当我们行为失当的时候,就更加令人失望。可是此外的一切就成了一团迷雾。有时候她会讲得很激烈,然后说完一句话突然停下来,比如:“是什么?是什么?到底是什么阻碍了我们?”然后她就站在原地,闭上眼睛,皱起眉头,仿佛在努力破解这个问题的答案。虽然我们感到迷惑不解又尴尬莫名,却依然坐在原地,期待着她继续思考,直到寻找到头脑中她要找的那个不知道什么新发现。也许她会轻叹一声然后重新开始——这意味着她要宽恕我们了——再不然,她同样可能会从沉默中爆发:“但我决不妥协!不,绝不!黑尔舍姆也不会!”

当我们回忆起这些长篇讲话的时候,露丝提到艾米丽小姐讲得这样云山雾罩很古怪,因为在课堂上她讲得可清楚了。当我说到我曾偶尔见到校长像梦游一样在黑尔舍姆四处漫步,一边自言自语时,露丝生气了,她说:

“她从来没有那样!如果负责人这么不中用,黑尔舍姆怎么会是这样?艾米丽小姐的头脑锋利得可以用来切木头。”

我没有反驳。当然,艾米丽小姐有时候的确是目光如炬。如果,比如说你出现在了主楼或者操场某个不该出现的地方,如果听到有导师走近,总可以找地方躲一躲。黑尔舍姆到处都有藏身之处:橱柜里、墙洞里、树丛里、篱笆下。但是如果你看到艾米丽小姐过来,心就会咯噔一下,因为她总能知道你躲着呢。就好像她感觉更多、更敏锐。你可以躲进柜子,紧紧关上门,周身每一块肌肉都静止不动,依然清楚地知道艾米丽小姐的脚步会在外面停下来,她的话音响起:“好了。你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