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7页)

南面不远处,铅灰色的大海波澜起伏,把一年中太阳最大度的赐予变成了点点粼光。在北面远方,一根灰色的线条标出了冻土苔原的边界,再过去是一连串死火山。

迈尔斯自己在冬季演习时曾接受过短期军官培训,那是在贝拉亚星第二块大陆深处的黑崖山脉中。当然,那里也有很多雪,而且地势险峻,但空气干燥而清新,让人精神振奋。而这里,即便是在今天这个盛夏的日子里,海上的潮气似乎仍然在他松开的风衣底下往上攀爬,啃噬着他骨头上的每一处旧伤。迈尔斯耸了耸肩,但感觉毫无改善。

安仍然靠在栏杆上,斜眼看着边上迈尔斯的动作:“跟我讲讲吧,嗯,少尉。你是那个弗·科西根的亲戚么?我从看到调令上的名字那天开始就很好奇。”

“是我父亲。”迈尔斯简短地答道。

“仁慈的上帝啊。”安眨巴了一下眼睛,挺直了身子,意识到之后又重新靠回去,用双肘撑住栏杆,“仁慈上帝啊。”他重复了一遍。他入迷地咬了咬嘴唇,那双无精打采的眼里闪出了几许发自内心的好奇:“真实的他是什么样的?”

何等难以回答的问题啊。迈尔斯恼火地想道:将军,阿罗·弗·科西根伯爵,对贝拉亚近半个世纪的历史影响重大的伟人;科玛的征服者,糟糕透顶的埃斯科巴大撤退中的英雄;在格雷果皇帝多灾多难的未成年时期他当了十六年贝拉亚摄政王,那之后四年是皇帝信赖的首相;他摧毁了弗·达瑞安觊觎皇位的野心(译者注:故事详见《贝拉亚》。弗·达瑞安并未正式篡夺皇位或者僭称皇帝,因此只说“觊觎”);他是第三次西塔甘达战争神奇胜利的设计师,在过去二十年间贝拉亚内部血腥的政治斗争中他毫不动摇地稳坐虎背。那个弗·科西根。

我曾见过他展颜欢笑:当时他站在弗·科西根萨尔洛(译者注:弗·科西根领的小镇。萨尔洛意为“临水的,在水上的”)的码头上,朝着海面大声叫喊着给我指导——那天早上我第一次出海,把掠水艇弄翻了,又自己把它正了过来(译者注:阿罗笑的原因应该是他本人当年经常翻船落水……该情节见于系列第一部《荣誉碎片》,该书暂无中文版)。我曾见过他痛哭流涕,喝得酩酊大醉——比你昨晚还醉得厉害,安:那天夜里我们得到消息,杜瓦利埃少校已经因间谍罪被处决。我曾见过他勃然大怒,脸涨得通红,好像猪肝,让我们都为他的心脏担忧。当时关于那件最终导致了索尔斯提斯(译者注:科玛星首都。市名意为“日至点”。这一事件的相关情节散见于系列的《兄弟手足》等多部书中)暴动的愚行的细节报告终于传来。我还见过他凌晨时分只穿着内衣在弗·科西根宅邸里四处游荡,打着哈欠催促我那睡眼惺忪的母亲帮他找齐一双配对的袜子。安啊,他是与众不同的,他是独一无二的。

“他对贝拉亚十分关切。”长久的沉默越来越显得尴尬,最后迈尔斯终于说出口的只是这句,“他……是个很难效法的人。”还有,噢,是的,他唯一的孩子是个丑陋的畸形。这也很难效法。

“我猜也是。”安吁了口气。可能是出于同情,或者也许是因为恶心。

迈尔斯觉得,安的同情他是可以容忍的。那当中没有半点该死的施舍式的怜悯,有趣的是,也没有更为常见的厌恶。是因为我是来接替他在这里的岗位的吧。迈尔斯想。哪怕我长着两个脑袋,见到我他也会欢天喜地。

“那么你所做的,就是追随老爹的脚步?”安的语声有些呆滞。他朝四周看看,更加怀疑了,“这里?”

“我是个弗氏。”迈尔斯不耐烦地说,“我就得参军。或者至少得努力试试。无论被丢到哪里。事情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