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别离(第6/15页)

研究人员穿上全密封工作服后变得千人一面,只能通过头部的玻璃罩见到人脸部的一小部分,但是并不妨碍叶青衫一眼认出老麦,因为他的眼神与众不同。老麦只是偶尔到这里来一次,他的眼睛里有一股火,仇恨之火。老麦毫不掩饰这种眼神,只要可能他总是死死盯着叶青衫看,直到后者每一次都抵受不住而深埋下头。叶青衫读得懂眼神里的意思,读得懂那种刻骨的仇恨。但他却很奇怪地希望那眼神能够再锋利一些,能够变成一把刀子,刺穿自己的心肝肺腑。他止不住地想也许那样自己还能好受点。

殷红的血顺着玻璃管道涌进自动采血器,采血器的刻度定在两百毫升处,到点后会自行停止。叶青衫独自躺在矮床上操作着,他现在干这事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他感到臂弯处隐隐作痛,头部也有些发晕。这段时间差不多每隔一个月就会采血一次。实际上这样密的采血频度已经有些超限了,但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也许他是最迫切地希望这些血流出身体的人。叶青衫不知道这些血在离开自己的身体后又流向了什么地方,他只见到了当何夕看到那些暗红色的液体时两眼放光频频舔动嘴唇的模样,那个时候的何夕看上去就像是一匹嗜血的狼。不仅是何夕,实际上几乎每一个研究人员见到那些血样时都像是换了一个人,他们小心翼翼地拿着试管仔细端详,目光贼亮贼亮。

采血器发出一阵短促的蜂鸣声后停止了工作。叶青衫有些疲倦地撑起身体。何夕从试管的丛林里踱过来,咂着嘴取下采血器。“好了,你去休息吧。”何夕说,目光只看着暗红色的液体,“记得多吃补充铁质的那几样药物。”他补充道,由于穿着工作服他的声音有些发嗡。

“我知道。”叶青衫答应着。他想了一下又说,“你们的工作还能加快些吗?”

何夕转过头来说:“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工作已经足够快了。”

叶青衫说:“我的意思是,你们如果需要更多的血的话我能提供,我的身体很好。你们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影响进度。”

何夕稍愣,他淡淡地点头说:“知道了,我们需要的血眼下够用了。”

(七)

放射免疫沉淀法检验的是病人的血清功能。看血清能不能沉淀病毒中某些种类的蛋白质。病毒都用放射性示踪标记标明。附有放射性示踪器。放射性信号的强弱同接受试验的血清中的抗体量成正比。这种方法比通常的西方墨点法繁琐,但是却更准确。叶青衫后来又做了两次这种检测,结果都表明他的确是一个感染者。而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是一个不会发病的感染者。

何夕正在观察一份淋巴培养液对血样的反应,他看上去很兴奋。这些日子以来他就像是一个在无意中发现了大金矿的淘金者。上天对他真是太好了,让他遇到了叶青衫。攻克AIDS正是每一个医生的梦想,其意义无论怎样评估都不为过。医学是人类所有学科里充满最多未知,同时也是最能让人感到失意的一门学科。很多时候你有可能默默探索数十年却最终一无所获。因为除了努力之外还需要命运女神的青睐才行。比方说,你能够遇见合适的病例,并且没有走过多的弯路。比如当初获得诺贝尔生理医学奖的斯佩里医生正是通过一名被切除了胼胝体的罕见病例,才发现了人脑左右半球的不同功能及联系的。从发现叶青衫的那一刻起,何夕就知道什么事情发生了,他知道自己默默无闻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何夕已经看见了事业巅峰的光辉遥遥在望。

这是一套何夕自己设计的组织培养系统,他在这个系统里养育叶青衫的血清。第一步是从新鲜血液中培养出淋巴细胞,也就是从淋巴组织中把细胞分离出来。所谓淋巴组织是指淋巴结节、脾、扁桃体等等,都是人体免疫系统的组成部分。只要病毒一露头,淋巴细胞必定第一个做出剧烈的反应。试验促生和繁殖这些淋巴细胞,然后把它同有病毒存在嫌疑的血样混在一起,并且定时观测,查看有没有逆转录酶出现。这种酶正是艾滋病病毒的名片。正是通过这种酶,核糖核酸才能复制成去氧核糖核酸,而这就是艾滋病病毒的遗传物质,核糖核酸复制去氧核糖核酸不属于人体细胞的行为。所以在正常情况下,人体组织或体液中找不到这种酶。要是有逆转录酶出现的话,必定有病毒混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