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日(第4/6页)

女人

其他地方尚不知晓,在圣东区,从来没有哪个女人会满足于自己的外表。而这个女人,她拥有更娇小的身体,不起眼儿的容貌和胸脯,弯弯曲曲的四肢和脖子。她长相普通,一如其他女人。青春期刚过她便经历了一次爱情,这让她发觉,相对周身的其他姑娘,自己是那么不易撼动。后来,有个可怜的男人说,他最喜欢的是她的腰,尽管它也难以摆脱平凡的命运。

那是个在情海中饱受苦难的男人,他像使用生命那样使用爱情,失恋让他爬上过圣东区最高的写字楼,但在跳跃那一瞬间,解脱了的身体变得异常轻盈,他像羽毛一般飘落大地,从此爱情的瓶子空空如也。他是个感情需要寄托的人,不久,他就在她身上重拾爱情的美妙感觉,与此同时,也重拾了因爱情得不到互动而产生的孤寂和苦闷。她拒绝他的一切爱意,对他的爱产生毫无缘由的恐惧,这让他永远找不到能在她身上激活爱情的按钮。可怕的是,再绝情的双手也挡不住感情的侵袭,她能轻而易举拒绝他的花朵却对他流露出的爱慕束手无策,就像她无法让自己不去闻他身上特别的体香。当他送去的花朵一次次在自己的手中枯萎,生命再次变得和爱情一样沉重。在一个初夏清新的上午,他在圣东区的一条小巷子里割开自己的手腕,血流成了一条欢快的小溪。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旁边生长在潮湿砖缝中的苔藓结霜枯萎,他被一层薄薄的冰层包裹住,永远地坠入了死亡和睡眠之间的夹缝。一旦身体睡去,他的灵魂便在她的脑海里醒来,失去平日尚需躲避的他,她竟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潜藏在这个女人心里的爱情刚被唤醒便随他死去,从此,任何花朵只要摆在她的卧室阳台便不再开放。

多年以后的现在。每次拒绝哨兵的情感都会让她获得一点儿满足,虽然这有悖于她的情感。这让那个冰封的男人开始一点点远离她的脑海,掩埋多年的自由和爱情开始从大地的裂缝中努力地探出头来。然而,她又能感觉到,一旦掉以轻心,接受了哨兵的爱,自己就将重新坠入负罪的深渊。那些东西仿佛永远挥之不去,离得再远还是能望见一个冰点,她还没有从那里彻底救出自己。关于那天晚上的争执,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反应太过强烈,也许她大声喊叫就不会发生这一切,哨兵就不会被关在黑暗的文件室里像不见天日的花朵一样渐渐失去色泽。现在,如他所说,他们的幽会永远成了记忆,不过不是因为严格的宵禁。这都是她的错。现在,每次忍不住要去探望他,她都要经过烦琐的申请和漫长的等待,这都仅仅是因为她在不必要的时候大喊大叫。

她也低估了自己的爱,以为这次仅仅是两性间自然而然的吸引力,就像所有女人都会为哨兵的魅力着迷,她也是其中一个。或许是从他眼中,她能找到自己的美丽,是这让她沉溺其中。但从审判搁浅之后,随着文件室里哨兵外表的凋零,她发现吸引自己的已经是他更内在的东西,它能让她看透一个陌生的躯壳,一眼认出他的灵魂所在。她是真的爱上他了,强度不亚于那个沉睡在冰层里的男人,虽然它们的起点毫无共同之处。

伟大法官的槌子悬在空中,记录员的笔记一团糟,毫无逻辑可言。伟大法官让这个女人亲手整理自己混乱的感情陈述,连同所有与之相关的文件一同放在一个纸袋里,盖上印戳,放在和市政厅联系的邮箱里。

这里面有最后的审判,伟大法官说,市政厅会同意自己的判定结果,他们只需耐心等待。那个女人一再请求法官把哨兵放出文件室,让他复职,呼吸到以往的空气,因为他的魅力在快速地消失,她担心他自己无法接受。伟大法官摇头说:“我的判决只能给他自由,虽然举报者已不知去向,市政厅依然很可能免除他的哨兵职务,关键是,文件没有下达,一切就都无法生效,虽然我们知道审判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