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艺术家(第2/3页)

多年以后的伟大艺术家想起那次出走,他说:“那只不过是一次行为艺术,也是我第一次的真正的艺术品,出走也是一个小孩子都能做到的。我想观察的是,这个世界是如何去忘记一个人的。后来我发现,自己等不到那么久。忘记一个人太过困难。”这时候伟大艺术家已经满怀记忆,他拒绝过世界一流大学的聘书,唱过让动物也为之哀鸣的歌曲,随手销毁过自己最满意的一些手稿和设计。他说,艺术不只是存在于常人所不能,更存在任何人都能做到但任何人都不会去做的那些领域。此时,没人再记得Piter和Bad,今日之星也已被人淡忘,大家开始叫他伟大艺术家。

那天,伟大艺术家受邀参加了一个“追忆过去展望未来”的直播采访,提到十四岁时的那个锤子,他笑着说:“我不喜欢谈论自己的作品,我并不了解它,就好像你不会彻底了解自己的儿女。非要说的话,我更想谈谈那些酒杯和鸡蛋,因为我曾把我们的许多规则定义为无意义的香槟塔和摞鸡蛋,我现在也这么认为。但我当时可能太过年轻力壮,和大家一样喜欢享受碎裂声带来的感官刺激,所以紧接着会直接想到砸碎它们。”采访进行到一半,正在话题由追忆过去向展望未来过渡时,伟大艺术家的孩子出世了。一个更加遥远的未来在他脑海中首次出现,那种自己死后属于儿女的未来,伟大艺术家想起自己躲在柜子里的日子,他开始沉默。

在接下来展望未来的环节,伟大艺术家说:“年少时候的我曾给未来的自己留下一个疑问,就是,如果我变得令当时的自己难以理解,甚至有些厌弃的时候,我该怎么向过去的自己解释。我想说,现在的我会和过去的自己和解,告诉自己,要么怯懦地留在过往的完美里,要么理性而敏感地选择新的开始,面对瑕疵,留下勇敢。”

从此,伟大艺术家开始了成年累月的创作,在一号房的工作室里,陪伴他的只有自己的家人和一条狗。那个圣诞,伟大艺术家拿着一个鸡蛋和酒杯来到了青年原创作品展,这里永远摆放着自己十四岁时创作的那个锤子。伟大艺术家把锤子取出来,换成了鸡蛋和酒杯。他说,这不是最好的鸡蛋和酒杯,但它们在虔诚地改变。

社会反映,首先分裂的就是锤子党。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群体,数十年来,锤子党已经枝繁叶茂。因为有些人认为伟大艺术家抛弃了锤子,所以锤子党分成了鸡蛋酒杯党和原来的锤子党。锤子党坚信自己的观点,认为这世界还没有完成那些必要的破碎,认为伟大艺术家已经堕落和平庸,向这个世界妥协,而鸡蛋酒杯党则是他的无脑粉丝群,搞个人崇拜的可怜虫,锤子党表达了自己的惋惜,和耻于过去曾和鸡蛋酒杯党的人为伍。

锤子党和鸡蛋酒杯党的最高领导人开始公开对话和辩论,因为只说不听,就像大学生辩论赛,对话辩论沦为一场场闹剧,他们约好了一同去询问伟大艺术家的观点。当天,伟大艺术家随便找了个论坛,注册,发帖回复说:你们从一开始就曲解了我的初衷,我同你们毫无关系,况且,我已经不再接受访问,你们没事就回家吧。

不是突然改变,伟大艺术家的作品开始变得温和,雕塑中的棱角被温柔的曲线代替,绘画中冷暖对比强烈的部分也逐日减少,文字风格由犀利转向沉郁。人们说,桀骜不驯的伟大艺术家变成了一个平庸的老头子,就像他曾经攻击和讽刺的那类人。

伟大艺术家不再伟大,人们开始反思过去。那年的锤子被人重新审视,大家发现,它毫无过人之处,有的只是不断地猎奇和哗众取宠。他画下的裸体平庸无穷,大家甚至讽刺他,认为按照他的性格,应该画出三条胳膊才肯善罢甘休。他的火苗雕塑是对前人喷泉水雕的模仿甚至抄袭,而用水去浇灭火,这是小孩子都能做到的。人们翻出他过往的采访,发现他说话都力不从心,磕磕绊绊的语法和造句,平庸无奇的词汇和语意,有时候更会带上写好的演讲稿直接念。这种人写下的文字又怎能相信。而令他名声大噪的那次出走,有人发帖说,这是多么高明的把戏,然而离家出走,躲到柜子里,这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