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忧山(第2/15页)

韩愈还想细看一下大佛,后者的身影却迅疾被夜暗吞没了。

想到明天还要与妻子演一出戏,韩愈决定早些上床休息以养精蓄锐。虽然对于这出戏的结局他越来越不抱希望,但他仍然期盼出现意外的可能。

韩愈是一个内心深处积蓄着强烈破坏欲望的人。他实际上向往着发生某种变故,以阻止他与妻子在大佛脚背上的重逢。

韩愈的愿望竟然成了现实。他还在梦中时,忧山城果然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韩愈一觉醒来,发现周围静得可怕,这使他感到古怪。他在北方那座城市居住已久,那里的早晨总是无比喧嚣。不仅于此,韩愈觉出这种寂静并不是国内小城所有的恬静,但他也还没想到这是灭亡才会滋生出的死寂。

韩愈只是思忖,这忧山的居民,习惯纵情良宵,贪恋床笫,不知时光迟矣。他看看手表,发现停在凌晨三时。而根据日头,天已不早了。韩愈慑于妻子的威胁,要履约于这天上午十时在忧山大佛的脚背上与她碰头,重新装一次邂逅初恋。于是,他不敢怠慢,下得床来。这时,他发现水电气都已断绝。打电话到服务台也拨不通。韩愈没有什么心计,只是想到,三星级饭店的服务竟也如此糟糕,可见大道之不行久矣。不过在这年头,又何必生气?他打开房门来到走廊。

走廊空无一人。敲服务员的房门也没有回应。韩愈似乎觉得背后有只眼睛在盯着他看,猛地回头,却并未见人。只有走道尽头一注阳光不打弯儿、不出声儿地穿过一扇窗户,明亮地投映在地毯上,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寒气。每一间客房都紧闭了门,韩愈不知怎么,觉得每一扇房门后面都停着一具死尸。

韩愈大叫起来:“有人吗?”

喊了三遍也没人回答。这时他看见墙上的一只挂钟也停在三点,心里沉了一下,回到自己房间。他先把门反锁,然后拉开窗帘。天色已经大亮。忧山完完整整,丝毫无损,却像一幅余空太多的水墨画,让人好生心虚害怕。所有汽车都僵停着,大街小巷全无人迹。只有那尊大佛,仍浮在远方,作神秘状,沉默无语。

韩愈好像一个人掉入了宇宙空间漫长无味的深井。

他本能的反应是出事了。居民们都死了,还是一夜间从城里迁移了?怎么没有通知他呢?要么,大家是在睡梦中凭空消失的吗?是被劫持走了?韩愈试图核实这一点,证明不是他白日做梦。他想下到城中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终究没有勇气走出客房。他感到十分的不安全。

这时,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韩愈不敢回头。稍顷,那声音停住。韩愈这才看去,见一张纸条从门缝塞入。韩愈逼视半天,才缩手缩脚取来。见上面写着三个字:

我害怕。

韩愈辨认出是妻子的笔迹,恐惧感稍有减轻。这时他才想到自己已结婚四年,并正处于感情崩溃的边缘。是妻子说服他来忧山城中重温旧梦,以挽救这场人生的危机。韩愈知道妻子竟然也还活着,意识到局面更复杂了。他得应付这个情况。但他还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中处理与妻子关系的经验,便试着也写了一张纸条,从门缝塞入她的房间:

你怕什么?

韩愈的妻子很快回了一条。

妻子:出了什么事?其他人呢?

韩愈:不知道。这是一座空城、死城。

妻子:为什么会这样?

韩愈:我们被遗弃了。

妻子:我们怎么办?

韩愈:不是说好十点去大佛吗?

妻子:现在几点钟?表停了。

韩愈:我的也停了。

妻子: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是什么处境?

韩愈:知道。大概就剩我们两个人了。你不想再谈谈离婚的事?

韩愈一边传递纸条,一边拖延时间,想着如何作出决定。他认为他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甩掉她。这个念头使他在纸条上暴露了企图,写出了“离婚”那样的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