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5页)
“你的童谣写了些什么?”伯纳德问。
“写的是孤独。”
伯纳德竖起了眉毛。
“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背给你听。”赫姆霍兹背了起来:
昨天委员会,
破鼓咚咚捶,
城市夜半时,
长笛空凄悲。
机器已沉寂,
睡颜唇关闭,
人潮扰攘后,
无声狼藉地:……
万物静寂时,
忽闻声悲泣,
间杂人语声
不知谁人寄。
忆苏娘与艾女,
红唇玉臂不见,
丰乳肥臀难觅,
只在意中浮现。
试问谁的错,
试问为什么?
是是而非者,
世事本荒唐。
没点正经事,
长夜空惆怅。
为何太肮脏?
男女欢爱狂。
瞧,我就把这个给学生当做例子,结果他们就把我告到校长那儿去了。
“一点也不奇怪,”伯纳德说,“这显然有违他们所接受的睡眠教育。别忘了,他们至少接受过二十五万次警惕孤独的警告。”
“这我知道,可是我当时想,我想看看会有什么效果。”
“得了,你现在已经看到了。”
赫姆霍兹只是笑了笑。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说:“我感觉好像刚刚找到了要写的东西,就好像我刚学会了运用蕴藏在体内的那股力量——那股用之不尽的潜力,好像有什么东西附体似的。”在伯纳德看来,赫姆霍兹尽管麻烦缠身,但表面上还是非常快乐。
赫姆霍兹和野人一见如故。两人亲热得让伯纳德心里像打翻了醋坛子。过去几个星期以来,他和野人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过,而赫姆霍兹马上就做到了。看着他们两人在一起,听着他们的谈话,他有时会突发毒誓,但愿自己从来没有把他俩凑到一起。他对自己的吃醋感到羞耻,于是要么用意志力,要么用舒麻,强迫自己打消这种念头。可是种种努力都收效甚微,因为只要他一不服用舒麻,那股可憎的醋味就又会涌上心头。
在与野人第三次见面时,赫姆霍兹吟诵了他那首赞美孤独的童谣。
“你觉得怎么样?”他吟诵完之后问道。
野人摇了摇头:“听听这个。”说着,他拉开抽屉,拿出那本被老鼠啃过的书,翻开念道:
让歌喉最响亮的鸟雀,
飞上独立的凤树枝头,
宣布讣告,把哀乐演奏……79
赫姆霍兹越听越激动。听到“独立的凤树枝头”,他大吃一惊。听到“你这尖鸣的报凶狂徒”时,他突然陶醉得笑了。听到“所有专横跋扈的飞禽”时,血液涌上他的脸颊。但在听到“死亡之曲”时,他脸色骤变,身体因受到前所未有的情绪冲击而瑟瑟发抖。野人继续念道:
物性由是已失去规矩,
质本竟可谓并非质本,
形体相合却各具名分,
识分辨合者终无意趣。
理智本身也无能为力,
眼见得分者又合为一……
“波吉狂欢!”伯纳德说着,杀风景地大笑起来,打断了约翰的朗诵,“充其量是一首团结礼拜的颂歌而已。”他这是在对自己的两个朋友进行报复,因为两个朋友之间彼此喜欢的程度超过了他们喜欢他的程度。
在此后的两三次相聚里,他时不时上演这种报仇的小把戏。这种把戏虽属小儿科,但却行之有效,因为赫姆霍兹和野人每当看到自己喜欢的冰清玉洁般的诗被这种把戏搅得支离破碎、亵渎玷污时,都会痛苦不堪。到头来,赫姆霍兹不得不威胁他说,如果他再敢捣乱,就把他踹出去。不过,奇怪的是,下一次打断朗诵的,而且是最丢人现眼的一次,却是赫姆霍兹自己。
这一次,野人正在朗读《罗密欧与朱丽叶》——满怀强烈而又震撼人心的热情朗读(因为他一直把自己当成罗密欧,把列宁娜当成朱丽叶)。赫姆霍兹怀着迷惑不解而又饶有兴趣的心情,听完了有情人初会的那场戏。果园那场戏曾因充满了诗意让他欣喜不已,但彼此之间表达的那种多愁善感却让他发笑。为了把一个女孩弄到手,居然搞到这种地步——似乎有点滑稽可笑。可是,逐字仔细琢磨之后才发现,这部书堪称为情感工程学上的杰作!“这位仁兄,”他说,“他把我们最好的宣传专家都比下去了。”野人得意地笑了笑,接着读下去。一切进展得还算顺利,直到第三幕最后一场,凯普莱特夫妇开始威逼朱丽叶嫁给帕里斯。在听这一场戏时,赫姆霍兹始终坐立不安。野人模仿的朱丽叶发出哀婉动人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