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7页)

他随手翻开那本书。

不,只消在

油渍汗臭的眠床度日,

在淫邪中熏蒸着,

倚在那肮脏的猪栏上蜜语做爱……52

这些奇怪的词句在他脑海里翻滚,犹如隆隆的雷声;犹如夏季舞蹈节上的鼓声(如果鼓声会说话);犹如男人们吟唱《玉米颂》的歌声,那么优美,优美得让你为之呐喊;犹如老米茨麻对着羽翎、雕花手杖、碎骨和石头念咒——嘎斯拉—茨路—斯洛维—斯洛维,嘎哀—丝卢—丝卢—茨特勒——但比米茨麻的咒语还好,更意味深长,因为那是在用一种美妙而又似懂非懂的方式对他说话,犹如美丽而又可怕的咒语,讲述琳达的事情;讲述琳达把空杯子放在床头的地上,躺在那儿鼾声大作;讲述琳达和波普,琳达和波普。

他越来越恨波普。一个虽然总是笑脸相迎但骨子里却是恶棍的人。“冷酷、忤逆、淫邪、乱伦的恶棍”53。这些词句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他似懂非懂,可是它们的魔力却很强,始终在他脑海里隆隆作响。不知为什么,他好像以前从来没有真正恨过波普。之所以从来没有真正恨过,是因为他一直说不清他恨波普恨到什么程度。可是现在他读到这些词句,这些既像鼓声,又像歌声和魔咒的词句,以及产生这些词句的那个又奇又怪的故事(虽然他搞不清楚故事的来龙去脉,但他知道那故事是精彩绝伦的)——这些词句给了他痛恨波普的理由,让他的恨变得更加真实,甚至让波普本人也变得更加真实了。

有一天,他玩耍后回到家,发现里间的门开着,他们两人躺在床上,睡着了——白皮肤的琳达,旁边躺着近乎黑皮肤的波普。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一只黑手放在她的乳房上,一根长辫子搭在她的脖子上,那样子就像一条黑蛇要勒死她。波普的葫芦和一只杯子放在床边的地上。琳达正鼾声如雷。

他的心似乎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洞。他心里空荡荡的,不但空荡荡而且冷飕飕,感觉头晕目眩,恶心欲呕。他靠在墙上支撑住自己。“冷酷、忤逆、淫邪”……这些词语,像鼓声,像咒语,像人们吟唱的玉米颂,反复出现在他脑海里。突然间,他不再觉得发冷,而是变得燥热起来。血液上涌,让他的脸感觉火辣辣的,整个房间在他眼前摇晃,变暗起来。他恨得咬牙切齿。“我要宰了他,我要宰了他,我要宰了他……”他不停地说。突然,脑海里浮现出:

在他醉卧的时候,或发怒的时候,

或在床上淫乐的时候……54

魔咒在助他一臂之力,魔咒向他作了说明,向他发号施令。他退回到外间里。“在他醉卧的时候……”切肉刀就扔在壁炉旁边的地上。他捡起来,蹑手蹑脚地回到里间的门口。“在他醉卧的时候,醉卧的时候……”他冲进房间,举刀便刺——哎呀,血!——再刺一刀。这时,波普从睡梦中惊醒,就在他准备举刀再刺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波普一把抓住,不但被抓住,而且还——哎哟!哎哟!——被扭转过来了。他已经被逮住,动弹不得。波普那双黑黑的小眼睛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他把目光移开。波普的左肩上有两个伤口。“哦,你看看,流血了!”琳达叫着,“你看看,流血了!”她最不能忍受的是看到血。波普举起另一只手——他心想,要打他了。于是,他绷紧了身子,准备挨打。可是,那只手只是托起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扳过来,让他再一次盯着波普的眼睛。这样子过了很久,好像有几个小时。突然间——他实在忍不住了——他哭了起来,而波普却哈哈大笑起来。“走吧,”他用印第安语说,“走吧,勇敢的安海育塔。”约翰跑到另外一个房间,偷偷哭鼻子去了。

“你已经十五岁了,”老米茨麻用印第安语说,“现在我可以教你做泥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