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5页)

伯纳德镇定自若地耸了耸肩,说道:“可别说,他们已经这样过了五六千年了。所以,要我说,他们现在肯定习惯了。”

“可是,‘干净便接近福特文明’嘛。”她强调说。

“没错,‘文明就是杀菌。’”伯纳德接着说道,带着讽刺的口吻用睡眠教育中卫生基础第二课的这句话作为结语。“但是这些人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主福特,而且也不文明。所以,没理由……”

“哎呀!”她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你看。”

一个近乎全裸的印第安人,正顺着附近一座房子二楼阳台的梯子非常缓慢地往下爬——因老态龙钟而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一级又一级往下爬。老人脸上爬满了皱纹,脸色黝黑得像一具黑曜石的面具。由于牙齿已经掉光,所以嘴巴都凹进去了。嘴角和下巴两侧有几根长须,在黝黑皮肤的衬托下发出近乎白色的光彩。灰色长发一绺绺披散下来,几乎把脸都遮住了。佝偻的身躯简直是瘦骨嶙峋。他非常缓慢往下爬,每下一级后便停下来看看,才敢挪下一步。

“他怎么啦?”列宁娜惊愕而恐惧地瞪大眼睛悄悄问道。

“他只是老了而已。”伯纳德尽量不经意地回答道。这一幕也把他吓了一跳,但他仍努力装出见怪不怪的样子。

“老了?”她重复道,“可是主任老了,很多人老了,可他们并不这样啊。”

“那是因为我们不允许他们像这副样子。我们保护他们,让他们不生病。我们通过人工的方法,使他们的内分泌保持和年轻时一样的平衡状态。我们不让他们的镁钙比降低到三十岁的标准以下。我们把年轻人的血输给他们,让他们的新陈代谢永远保持兴奋状态。所以,他们当然不会是这副样子了。”他接着说道,“原因还有,他们大部分人都死得比这个老东西早得多。青春几乎毫发无损维持到六十岁,然后,稀里哗啦!玩完了。”

但列宁娜并没有在听他说话。她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老人。他慢慢地、慢慢地往下爬,双脚着地后,转过身来。那双眼睛虽然深陷眼窝,但仍炯炯有神。他毫无表情地望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丝毫的惊讶,那样子就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样。然后,老人躬着背,一瘸一拐地慢慢从他们身边走过,消失在视线之外。

“惨不忍睹。”列宁娜悄悄说道,“太可怕了。我们真不该来这里。”她把手伸进口袋去掏舒麻,结果发现,由于从未有过的疏忽,她把药瓶落在招待所了。伯纳德的口袋里也是空荡荡的。

列宁娜只好无助地面对马尔佩斯的恐怖场面了,而恐怖接踵而至。看到两个年轻女人正在给婴儿喂奶,她羞红着脸转过头去。她一辈子从未见过这么不检点的行为。更糟糕的是,伯纳德不但没有假装没看见,反而公然就这种令人作呕的胎生场面发表高论。早晨服用的舒麻已经失效,他为在招待所表现出来的懦弱感到羞耻,于是便不顾一切地表现自己的坚强和离经叛道。

“这种亲密的关系多好啊!”他故意放肆地说,“这种关系肯定会激发出强烈的感情!我常想,一个人没有生母可能会少点什么。列宁娜,没准儿你会因为没有做过母亲而少了点什么。想象一下,如果你怀里抱着自己生的小宝宝坐在那里……”

“伯纳德!你怎么能这样?”这时,正好有一个患结膜炎和皮肤病的老妇走过,化解了她的怒气。

“咱们走吧,”她央求道,“我不喜欢这种场面。”

就在这时,向导回来了。他招呼两人跟他走,领着他们走过房屋之间一条狭窄的街道,然后拐了个弯。只见在垃圾堆上躺着一条死狗;一个患甲状腺肿的女人正在给一个小女孩捉头上的虱子。向导在一个梯子脚下停下脚步,向上垂直举起手,然后像投标枪似的朝水平方向向前一挥。两人听从他无声的命令——爬上梯子,穿过门道,走进一间狭长的房间。房间里很暗,而且充斥着烟味、油腻味和穿了许久没有洗过的衣服发出的臭味。房间的另一头还有一道门,从那里照进来一缕阳光,传来喧闹的鼓声,声音很大而且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