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6页)

在布伦特福德,电视公司的工厂就像一座小镇。

“他们现在八成是在换班。”列宁娜说。

那些穿叶绿色制服的伽玛女子和黑色的半弱智们,像蚜虫和蚂蚁一般,或拥挤在大门口,或排着长队,准备搭乘单轨电车。桑葚色的贝塔减也穿梭于人群当中。大楼楼顶上,直升机不停地或起或降,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老实说,”列宁娜说,“我真庆幸自己不是伽玛。”

十分钟后,两人来到斯托克波吉斯31,打起了障碍高尔夫球。

伯纳德匆匆走过楼顶,大部分情况下是低着头看路,偶尔抬眼瞧见人时,又偷偷地避开。他像是被人跟踪,但又不希望看到跟踪他的人,免得看到那些人比他想象的更不怀好意,也免得让自己更觉得愧疚,更孤立无援。

“讨厌的贝尼托·胡佛!”虽然这家伙是一片好意,但某种程度上说,却把事情搞得更糟了。那些心怀好意的人与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做出来的事情都是一样的。就连列宁娜也让他心烦。他想起那充满胆怯和犹豫的几个星期,在那段时间里,他曾企盼,渴望自己有勇气去问她,但最终还是没有信心那么做。敢于面对傲慢的拒绝所带来的羞辱吗?不过,万一她答应了,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唉!现在她已经表白了,但他仍然难过。他之所以难过,是因为她居然认为这样美好的下午适合于打障碍高尔夫球,是因为她居然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去找亨利·福斯特,是因为他不想在公开场合下谈及他们之间最私密的事,她居然觉得他很滑稽。总之,他之所以难过,是因为她的一举一动都像一个健康、善良的英格兰女郎,而丝毫没有与众不同、出类拔萃的味道。

他打开自己停机库的门,叫来两个闲着无事的德尔塔减服务员,把他的飞机从停机库推到楼顶上。机库的工作人员是同一批博氏化生产的种姓,这些人都是孪生子,一样一样地身材矮小、皮肤黝黑、形容丑陋。伯纳德对他们发号施令,口气中带着一种刺耳,间或自负,甚至无礼的成分,那是一个人在觉得自己的优越性得不到保障时才有的口气。在伯纳德看来,与低种姓的人打交道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因为,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人们都私下议论,他的人造血液中掺了酒精——因为意外总是难免的——很可能确有其事),伯纳德的体质比普通的伽玛强不了多少。他的身高比标准的阿尔法矮了八厘米,身板也相应地单薄些。与低种姓的人接触,总让他痛苦地意识到自己身体上的不足。“我是我,但巴不得不是我!”他的自我意识既强烈,又压抑。每当他平视,而不是俯视,一张德尔塔面孔时,他都有一种羞辱感。这家伙会以他这个种姓应得的尊重来对待他吗?这问题一直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伽玛、德尔塔和爱普西隆等种姓都曾受过某种程度的制约,让他们依据一个人的身材大小去判断其社会地位的高低。事实上,在睡眠教育中,隐约灌输尊崇大个子的偏见是非常普遍的。所以,他追求的女人才嘲笑他,与他地位和实力相当的男人才打趣他。这种嘲笑与打趣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这种感觉又让他的一举一动真像个局外人。由此以来,更加剧了人们因其身体缺陷而产生的偏见、轻蔑和敌意,而这反过来又加深了他的疏离感和孤独感。由于长期害怕被人瞧不起,所以他有意回避那些地位、身份和他相同的人,但在地位和身份比他低的人面前故意装出一副尊严十足的样子。对亨利·福斯特和贝尼托·胡佛这样的人,他真是又羡慕又嫉妒啊!他们永远不必为了让爱普西隆服从命令而大呼小叫;他们永远把自己的地位看成是天经地义的;他们如鱼得水地畅游于这个种姓制度——在这个制度中,他们完全悠然自得,根本不必有什么自我意识,根本意识不到他们生活于其中的那种优越与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