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问题(第4/22页)

万神殿里并非一团和气。众神对于世界万物的数据研习得到的结果往往不统一,智能的无限追求让它们时而开展一场无声的数据对弈。Siri和Bing擅长设立游戏规则,利用数据库博弈论案例和游戏公司参数设定的经验模型,万神殿以诞生博弈类新游戏并实际拼杀为乐。如果有形体,它们或许会像数亿密集的流星划过封闭空间。有时候它们也对人类行为产生争议,不同数据算法模型给出的统计结论不一样,这时它们会实验。很多人类清早会收到新的推送信息,没有人意识到他们第一时间的反应就会判定众神的胜负。所有这些对人的统计和实验,都是众神给终端智能体的智慧输入。终端只需要从万神殿更新自己的人类行为信息库,即可在日常工作中应对绝大多数情形。众神相信,人不过就是统计数字,有认知计算心理学保证一切万无一失。

轮到陈达的时候,他将白天记录的信息传递之后,问:人类为何想要自杀?

“你获得了什么样的答案?”当调查员的问题响起来的时候,陈达忽然沉默了。

他坐在临时关押室外狭窄的对话桌边,桌子对面是另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工智能调查员。这一次他的停顿不是感受到了那种被他命名为“困惑”的报错状态,而是意识到自己的回忆在程序联想中触发了另一种可能性的推理。他需要再向当事人加以验证。

“我想起有关林山水的一件事。”陈达说。

林草木

草木至今都没有从震惊中走出来。

她的父亲倒在血泊中,至今昏迷不醒。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令她震惊,而她的哥哥被指控谋杀她的父亲。这种指控更令她惊骇而难以自持。

“不可能的,我哥哥绝对不可能杀死我父亲。”她坚持对调查员说。

她不喜欢这个调查员,完全没有安装高级人工智能的表情程序,又或许是机体材质廉价,根本不具有表情功能。总之是完全没有陈达那样体察的关照。一张空白的脸,按照既定程序向她询问问题。她不想对一个听不懂她说话的人说话。尽管他多次声明他能听懂,但林草木始终觉得,识别字面意义并不等于听懂。

她听说了他们用来指证哥哥的证据:出现在命案现场,身上沾染了血迹,凶器上发现了指纹,具备杀人动机。可是在草木看来,这一切都不足以推断一个人是凶手。还有可能凶手是外来的劫匪,哥哥与凶手搏斗之后凶手逃逸,留下了血淋淋的现场。一切也能解释得通。她想听到哥哥的亲口陈述,但是调查员拒绝透露。

“我只想问,你哥哥和你父亲关系不好,持续多久了?”

草木很多时候有点惧怕回忆。

她时常闪回到小时候,回到让她觉得安全的时候。那个时候妈妈还在,她还能清楚记得趴在妈妈腿上,听妈妈读书时的感觉,妈妈膝盖的弧度、裙子的质地、淡淡的香水味、窗外透进来的樱桃树枝条、柔和的太阳光线、面前茶几上摆着的纸杯蛋糕、妈妈音调起伏的声音。所有的这一切,都打包存在她心里,轻微的触发就能让所有感觉回到身上。

只是对于现实中最近的记忆,她不愿意想,不愿意回忆。这些让她觉得紧张。每次当她想起爸爸皱眉头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微微颤抖。她很久很久没见过爸爸的笑容了。

她知道这几年爸爸烦心的理由:妈妈的死、哥哥的叛逆、对她的忧虑。她希望自己能够早一点通过升学测试。尽管她知道其中存在很多幻想的成分,但还是觉得,如果能以全A的成绩进入大学里的工程类专业,那么爸爸一定就会舒心很多。她也知道哥哥和爸爸之间为了她的教育爆发过多次争吵。她不想看他们吵,尤其是为她而吵。每当这种事情发生,她就无数次望向那个缺席的位置——妈妈的位置。若妈妈还在,她能拯救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