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4/7页)

“等一等。”

老板娘叫住她。

“这里也放两壶。”她笑着说,“我说阿娟呀,真是对不起,你去后街蔫屋那儿要两海碗面条来。”

我和千惠排排坐在长火钵旁,在火上烤手。

“盖上被子吧。天冷啦,不喝一杯吗?”

老板娘将铫子里的酒倒在自己的茶碗里,然后又向另外的茶碗里也倒了酒。

接着,我们三个默默地把酒喝了。

“你们很厉害呀!”老板娘不知为何带着神秘的语调说。

传来哗啦哗啦开门的声响。

“先生,我带来啦。”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喊道,“我们公司经理很不好说话,我要两万,黏缠老半天,才给一万。”

“是支票吗?”上原先生沙哑着嗓子问。

“不是,是现金,对不起。”

“好,也可以,我开张收据吧。”

格罗丁,格罗丁,唏溜唏溜唏。其间,全场干杯的歌声一直没有停止。

“直君呢?”

老板娘一本正经地询问千惠,我一下子蒙了。

“不知道,我又不是直君的看守。”千惠慌了神,无可奈何地涨红了脸。

“这阵子,是不是同上原先生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呢?他们总是在一起的呀。”老板娘平静地说。

“您是说他很爱跳舞,说不定爱上舞女了吧?”

“直君这个人,又酗酒,又玩女人,真是难办呀!”

“还不是上原先生给调教的?”

“不过,直君这个人本质不好。那种破落户的公子哥儿……”

“这个,”我微笑着插话。我想,要是默默不语反而对他们俩有失礼仪,“我是直治的姐姐。”

老板娘吃了一惊,又仔细瞧了瞧我。

“怪不得脸长得很像,刚才站在土间的暗处,我一看吓一跳,还当是直君呢。”

“是吗?”老板娘改变了口气,“这么个腌臜的地方,真是难为您啦。这么说,您和上原先生很早就认识?”

“嗯,六年前见过面……”我一时说不出话,眼泪就要流下来了。

“让您久等了。”女佣端来一碗乌冬面。

“吃吧,趁热。”老板娘劝道。

“不客气了。”

我的脸沉浸在乌冬面的热气里,刺溜刺溜吃起来。眼下,我尝到了一生中最最悲惨的滋味儿。

格罗丁,格罗丁,唏溜唏溜唏。格罗丁,格罗丁,唏溜唏溜唏。上原先生低低地哼着这个曲子,走进我们的房间,咕咚一声盘腿坐在我的身旁,默默地交给老板娘一只大信封。

“就这么一点儿?剩下的可不许赖账啊!”

老板娘对信封里装的东西瞅都不瞅一眼,一把塞进长火盆的抽斗,笑嘻嘻地说。

“会给的。其余的,等明年再说。”

“您真是的。”

一万元,有了这一万元,能买多少电灯泡啊!这些钱足够我生活一年的。

啊,这些人也许在干着错事,但是他们就和我的恋爱一样,不如此就难以生存下去。人,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生存下去。既然如此,这些人努力活着的形象未必可憎。活下去,活下去。啊,这是一桩多么痛苦挣扎的大事业啊!

“总之,”隔壁的男子说,“今后,要想在东京生活,假如不点头哈腰做些极为轻薄的应酬是不行的。对于如今的我们来说,要求什么敦厚、诚实之类的美德,那就等于扯吊死鬼的脚。敦厚?诚实?呸!那样是活不下去的,不是吗?要想不低三下四地活着,只有三条道好走,一是归农,一是自杀,还有一个是靠女人。”

“对于哪个都不愿干的可怜虫来说,最后唯一的手段——”另外的人接上话茬儿,“就是围在上原二郎先生身边,喝它个一醉方休。”

格罗丁,格罗丁,唏溜唏溜唏。格罗丁,格罗丁,唏溜唏溜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