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4/7页)

他说着,露出白牙笑了。

“就站在这里吗?”

“这儿又凉快又安静,就在木板上睡午觉好了。要是闷了,还可以看看书什么的。”

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册小小的袖珍本,羞涩地扔在木板上。

“就读读这类书吧。”

袖珍本上标着“三驾马车”。

我拾起那册袖珍本小书,说道:

“谢谢你了,我家也有爱读书的人,现在在南方。”

他似乎听差了,摇着头,自言自语:

“哦,是吗?你丈夫在南方,真够苦的。”

“总之,今天你就在这里看守着,你的盒饭回头我送来,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急匆匆回去了。

我坐在木板上,阅读袖珍本小书,看了一半,那位军官又咕嗤咕嗤地走来了。

“我送盒饭来了,你一个人很寂寞吧?”

他把盒饭放在草地上,又疾步如飞地回去了。

我吃罢盒饭,爬到木板上,躺下看书。书全部读完之后,我昏昏沉沉地开始睡午觉。

醒来时,已经是午后三点多了,我猛然想到,那位年轻的军官似乎从前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我从木板上下来,用手拢一拢头发,这时,又听到那咕嗤咕嗤的脚步声。

“呀,你今天受累了,现在可以回家啦。”

我走向那位军官,然后将袖珍本小书还给他,想表示一下感谢。可是一时说不出口,默默仰望着军官的脸孔。当四目对视时,我的两眼溢出了泪水。同时,那位军官的眼里也闪现着晶莹的泪光。

两个人默默分别了,那位年轻的军官,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在工地上见过他。我那天也只是轻松过那么一回,此后仍然隔日到立川的后山出苦力。母亲很担心我的身体,可我反而身板儿变结实了,甚至满怀信心,打算暗地里做基建工赚钱;对于田里的农活也不感到特别犯难了。

关于战争,虽说既不想提也不愿听,但还是作为自身“宝贵的经验”谈出来了。不过,我对战争的回忆中多少要谈的也就是这些,就像那首小诗所说的:

去年,平安无事。前年,平安无事。在那以前,也平安无事。

至今傻乎乎保留在我身边的,就只剩一双下地的白粗布袜子,一切都变得难以捉摸。

由下地袜子说了些废话,扯远了。可是,我就是穿着战争唯一的纪念品——白粗布袜子,每天下地干活儿,心里充满不安和焦躁。这时候,母亲明显地一天天衰弱下去了。

蛇蛋。

火灾。

打那时起,母亲眼见着变成个病人了。然而,我却相反,感到自己越来越像个粗野而卑贱的女子了。我总觉得我打母亲那里不断吸取了生气,渐渐养肥了身子。

失火的时候,母亲只说了“木柴本来就是为着火用的”这句玩笑话,从那以后,再也不提失火的事了,反而不断安慰我,但母亲内心里所受到的打击肯定比我的大十倍。发生那场火灾之后,母亲经常在夜里呻吟,刮大风的夜晚,她装着去厕所,半夜里不断离开被窝在家里巡视一遍。而且,她的脸色总显得黯淡无光,走起路来也日渐吃力了。母亲以前说过,要下地帮我干活儿,我曾劝止过她,可她还是用大水桶从井畔打来五六桶水浇地。第二天,她说肩膀酸疼,喘不过气来,整整躺了一天。从那之后,看样子她对田间劳动真的死心了,虽然有时也到地里来,也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干活儿的情景罢了。

“听说喜欢夏花的人死在夏天,是真的吗?”

今天母亲又来盯着我干农活儿,突然发问道。我默默地给茄子浇水,可不是,眼下已是初夏了。

“我喜欢合欢,可这座院子里一棵也没有。”

母亲又沉静地说。

“不是有很多夹竹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