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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德曼·卡萨德上校跟随莫尼塔迈过传送门,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广袤的月表平原,一棵五公里高的可怕荆棘树拔地而起,高高地耸入血红的天空。繁密的树枝与尖钉上,处处有人影扭动:近一些的,能认出是受苦的人类,那些太远的,看起来很小很小,活像一串串灰白的葡萄。

卡萨德水银般的拟肤束装直笼到头顶,他眨眨眼,吸了口气,左右四顾,目光扫过沉默的莫尼塔,竭力不去看那棵恶心的树。

之前他以为这里是月表平原,可实际上,却是海伯利安的地表。他正站在光阴冢山谷的入口,但眼前的这个海伯利安已经经过翻天覆地的巨变。沙丘均已凝固扭曲,似乎被烈焰化作玻璃,釉光闪亮;岩石与悬崖壁也有流动后再度凝固的迹象,如同灰白的石质冰川。没有大气——天空是苍灰色的,布满了惨淡的月亮,它们也都没有大气,清晰扎眼。太阳不是海伯利安从前的那颗。那光芒没人能够承受。卡萨德抬起头,拟肤束装上的滤光器偏振起来,帮助他适应那可怕的能量,天空中撒满了血红的缎带与刺眼的白光之花。

身下的山谷似乎在随着某种感觉不到的震动而摇晃。光阴冢内部的能量不断闪耀,搏动着冷光,从每一个入口、门廊和孔穴洒出,覆盖了数米的山谷地面。墓冢看起来焕然一新,光滑如初,光彩绚丽。

卡萨德意识到,是拟肤束装的作用,才让他得以呼吸,用沙漠的温暖替代了月球刺骨的冰寒,让他得以行动。他转身看着莫尼塔,想问个巧妙的问题,但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抬起双眼,再次凝视着那棵令人难以置信的树。

荆棘树的质地似乎和伯劳自身的钢铁、铬黄和软骨的材料毫无二致:看起来显然是人造物品,又似乎像是可怕的活生生的植物。树干根部大约有两三百米粗,下层枝丫几乎同样宽阔,而那些细小的枝条和刺尖急剧缩小,变得如匕首般纤细,它们朝天空张开,上头刺挂着一个个人类果实。

真令人难以置信,被这样刺穿的人类竟还能长久活下去;真是天方夜谭,他们竟能在时空之外的真空里存活。但是,他们的确活着,痛苦地活着。卡萨德望着他们在那儿蠕动。他们全都活着,全都深陷痛苦。

卡萨德感觉到,痛苦是一种听不见的声音,一种毫不停歇、痛苦粗砺的洪亮之声,就像是几千只不懂音律的手指砸在了上千个琴键上,奏出响亮的痛苦之管风琴曲。当他细看燃烧的天空,痛苦似乎仅凭肉眼就能望到,那棵树像是火葬柴堆,或是巨大的灯塔,一波波痛苦涌起,清晰可见。

除此之外,就只有刺目的亮光和月表般的寂静。

卡萨德调高拟肤束装观物镜的放大倍率,一根根树枝、一条条荆棘地寻找着。在树上翻扭的人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他们穿着各式褴褛的衣衫,各种脏乱的妆容,风格各异,相差如果没有上百年,至少也有几十年。其中有许多样式,卡萨德并不熟悉,他猜测那些是来自未来的受害者。有上千……上万……受害者,全都活着,全都痛苦不堪。

卡萨德停止搜索,定睛在一根离地面四百米的枝条上,一丛远离主干与人堆的三米长的独根荆棘,上边有面熟悉的紫色斗篷在随波鼓动。正在那里扭曲翻腾的人影转头望向费德曼·卡萨德。

他看到的被刺穿的身体,正是马丁·塞利纳斯的。

卡萨德咒骂了一声,双拳紧握,指节都发疼了。他四处寻找着武器,放大视野解析度,朝水晶独碑内望去。里面什么都没有。

卡萨德上校摇摇头,他知道拟肤束装完全好过他带到海伯利安的所有武器,于是他开始大踏步朝树走去。他不知道怎样才能爬上去,但总得找到什么方法。他不知道能否把塞利纳斯活着救下来——把所有的受害者救下来——如果要这么做,那么不成功,便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