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第2/4页)

他这么喜欢孩子!她想着,心里难过极了。

“童心是个永恒的主题。”他说,醒来了似的,“我最近发表了一个歌颂童心的短篇,你看到了吗?”

女的没有回答,装作没太注意的样子。

“童心总是想着未来,除了希望,没有别的。”

女的心想:那才糟呢!那希望是经不住磕碰的。“我们都是那样过来的。”她说。

那群孩子静悄悄的,或蹲或站,望着矗立在远处的大殿、大殿闪光的屋顶和红墙。

两个老人也沉默着。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他搓了一把自己疲倦的脸,转过头来笑笑。

“当然。”她靠在他肩头。她在他衣领里看见了许多疤痕,她没说什么,那是预料中的事。他还是比她坚强,像过去一样。她忘不了过去。

“还记得家乡的那个小池塘吗?”男的说,希望气氛能轻松些。“有一回我让螃蟹夹了脚,你在船上又笑又唱。那时候你总爱唱。在大学里你还是爱笑爱唱。”

两颗斑白的头离得更近了。一只蜂儿在他们头上“嗡嗡”地飞,被他赶开了。

“可生活并不像那些歌。”她说。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们都老了。你说童心?其实我们的心都不那么干净了。”

“只要我们不要总是想过去!不要总背着那么沉重的负担!”

“不,冬冬也没说要背着过去的沉重的负担!”

“冬冬怎么说?”

“噢,以后慢慢再说吧。冬冬的心才真正是干净的,童心。还是以后说吧……”

那群孩子依然望着古殿的屋顶和红墙。落霞变幻着色彩,古殿显得遥远而神秘。

忽然,木板房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夹杂有哭声。孩子们都惊慌地转过身去,听着,望着,互相对视片刻,“呼啦”,都朝那片木板房跑回去。光脚丫的小姑娘摔倒了,但她很快爬起来,追上去,顾不得哭。

“本该是无牵无挂的年龄。”女的望着跑去的孩子说。

“倒像是受惯了惊吓似的。”她又说,“这些年哪!”

“别总想那些年。那些年都过去了。”

女的心里颤抖了一下。四周的水雾更浓了。

许久,女的到底忍不住了,说:“还记得小时候,你外婆讲的那只‘寒号虫’吗?冬冬说……”

“说什么?”

她觉得还是不应该说。将来?将来是后人的事。伤疤、白发、毁掉了的青春、妻离子散……还要他怎么样?还要这一代怎么样呢?

“冬冬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总是一说到冬冬就……”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他正忙着考大学,要不他也来了。哦,他记得你,记得。那天晚上他一直在等你回来,坐在阳台上不肯回屋,他说你不会忘了他的生日——那年他六岁。今年他二十六了。”

男的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不倒翁。那是一个磨损得很旧了的不倒翁,在他手心里摇晃着,像是在叹息时光的飞逝。

“哦,不过你的话没说完。”

“冬冬好不容易才同意了报考理工科。我怕他拧;他和你的脾气一样,拧。”

“还是没说完,你刚才说到了‘寒号虫’。”

白蒙蒙的水雾在他们身边飘绕。如果是在天上,这就是云。她常梦见他,他也梦见她,还有他们的冬冬。醒来,他们都想到过天堂……不再让铁门和铁条分割人的心。

将来是后人的事?那么谁对过去的事负责呢?她想。她觉得还是应该说。“‘寒号虫’总是在夜里叫:‘冷死我,冻死我,等到天明垒个窝!’可是,第二天夜里它还是那样叫,老是那样叫。”

“冬冬一定是说,我是一只‘寒号虫’。”

“今天我没让他来,我怕他来了要和你吵。他很不喜欢你近来发表的作品。你总说‘不要总去想过去的事了’,可冬冬说,那为什么还要开历史课?既然最近的历史都应该忘记,干吗还总在说旧社会的苦?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