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老树下(第2/4页)

此一番“深通”经史的广征博引,又在老槐树下引动了深思。

甲虫似乎感到了什么危险,停步在一条砖缝里,屏息静听,凝神四顾;壁虎一动不动,似乎也懂得兵不厌诈,静候良机。

……

轻划火,慢点烟。“不信”派的友邻们互相鼓舞,像是保持着镇定,又像是为了保持镇定。

起了一阵微风,飘来一股烂西瓜的气味。

微风过处,从小巷的另一端急匆匆地跑过来一个中年妇女。“嘘——”她绕过人群,神秘而且担忧地抓住一个姑娘的胳膊,同样神秘而且担忧地说,“还不快去看看你爸爸!”

“怎么了?”姑娘懒洋洋地问。

“我怕他又要犯病了!”中年妇女诚惶诚恐,“他在那儿一个人走来走去,搓手跺脚,嘴里又那么叽叽咕咕的……”

“没治!”姑娘伸伸懒腰说,然后无可奈何地向小巷的另一端走去。

“又是为了什么事呢?”中年妇女接过别人递给的一把葵花子,嗑着,依然神秘而且担忧地望着众人。于是众人嘁嘁喳喳地议论开了:

“他刚才算命的时候脸色就发白。”

“还偷偷地双手合十,让我看见了。”

“结果算了个‘推车靠崖’。”

“燕生不想再给他算了,可他偏说第一回不算数,说他把钢镚儿只摇了两下,少摇了一下……”

“第二回偏又那么巧,算了个什么‘如履薄冰’!”

人们都踮起脚尖,朝小巷那头张望。

“他这病怎么落下的呢?”不知情的人问。

“他亲眼看着老娘让红卫兵打死了,老婆前两年又喝了敌敌畏,说是与‘四人帮’有牵连,都怪他自己吓的……”知情的人说。

看来,“八卦算命法”确是灵验。“灵验”派的信念可以因此愈加坚定了。然而不,全体“灵验”派的党徒都紧张乃至默想;烟末洒落在发抖的纸烟上,芭蕉扇骤然停于胯下或者胸前,眼睛盯着杯子里漂浮不定的茶叶棍儿……风也是热的,邓丽君还在咿咿呀呀地唱得烦人。倒是“不信”派诸君能够泰然处之,释然而且大度地说:“这算不了什么,不过是碰得巧罢了。”

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隐隐传来一阵悲凉的哭号,间或还有凄切的呼唤。人们“呼啦”一下子站起,耸起耳朵辨别方向。

一个男孩子仓皇地跑过来。

“是谁家?”众人争先发问。

“三、三十八号张、张大妈家……”男孩子气喘着。

众人又都松心地落座:“怎么回事?”

“小、小生子,和、和人打架,让人扎、扎、扎死了!”

“死了?”

“死了。”

“真的?”

“真的。”

“你怎么知道?”

“警察说的,今天下午在……”

人们重又啜茶,吸烟,摇扇……

“哼,早晚有这么一出,我说过。”好几个人居然都有先见之明。

“国徽!麦穗!国徽!麦穗!什么命?……”老槐树那边又到了关键时刻。

“哎——”老槐树这边有人灵机一动,“刚才张大妈算的是什么命?”

“好像是‘苦尽甜来’。”

“不,是‘苦尽甘来’——没错儿!她当时还说要请燕生吃炖肉呢……”

甲虫突然发现了壁虎,转身飞逃。但悔之已晚,壁虎纵身一跳……

远处的哭诉声愈加惨然了。

如此一来,“八卦算命法”还是难信,“不信”派们又有一个可以炫耀的机会了。但是怪,所有“不信”派诸君都愕然乃至躁动:屁股在凳面上碾动,脚跟在土地上刨坑,“噼噼啦啦”,蚊子真讨厌,浑身都发痒。于是轮到“灵验”派们释然而且大度地说:“灵还是灵,不灵的时候毕竟是少。”

算得坏命而宣称“灵验”,宣称“灵验”却又为“灵验”的事实而紧张;算中好命而发誓“不信”,发誓“不信”却又为“难信”的证据所躁动。人类的真心哪,似乎永远难于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