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净手(第3/6页)

老人端起盆子,离开了。

“哪儿可以洗手,父亲?”清照呜咽着说。

“你不能洗。”父亲说, “你再也不能洗了。”

清照还是个小孩,便相信了父亲,没有想到父亲的话本身就是考验的一部分。她望着父亲离开屋子,听见他把门闩上。屋里只剩下她孤单一人。

最初,她只是把手放在眼前,确认没有把衣服弄脏。然后她拼命地找水洗,可是找不到,连一块布也没有。屋子连光秃秃也谈不上――椅子、桌子、神像、大石罐倒是有的――但所有的表面都是坚硬、光滑、洁净的,她连摸一下都不忍心。然而,她的手肮脏得无法忍受。她必须净手。

父亲!”她叫道, 快来洗我的手!”他肯定听见了。他肯定就在附近,等待她的考验结果。他一定听见了――但却没有露面。

屋里惟一的布是她身上穿的裙子。她可以在上面擦手,但会沾上油污的;油污可能会弄脏她的身体的其他部位。当然,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裙子脱下来――可是脱裙子,她的脏手怎么能够不接触到身体其他部位呢?

于是,她把手伸到肩膀后面,抓拢背部的裙子布,把裙子往上拉,一直拉到头上方。湿腻腻的手指在丝绸上面滑动;黏液渗透了丝绸,顿时,她感觉背上湿乎乎、冷冰冰的。她心里想:随后我要弄干净。

至少,她紧紧抓住了裙子,可以脱掉了。裙子从头上滑出,可是还没有完全脱下,她就知道糟了,油污已经粘着她的满头长发,而头发又是披在脸周围的,结果不仅她的双手污秽,而且她的背、头发、脸全都给玷污了。

她再试。把裙子其余部分脱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在裙子一小块上擦手,接着又用另一小块擦脸。可是无济于事。无论怎么擦,有些油污还是擦不掉。脸擦在裙子丝绸上,不仅没有擦干净,反倒愈擦愈污。她一生中从来没有邋遢得这么绝望――简直无法忍受,却又无可奈何。

“父亲!快来带我走!我不想得道!”他还是没有来。她失声痛哭起来。

哭泣还是没用。她愈哭愈觉得肮脏。她迫切需要净手,便顾不得哭泣了。因此,她一边泪水汪汪的,一边开始拼命地想方设法弄掉手上的油污。她又试了试用手揩裙子,但不一会儿,她就侧身围着屋子转,手在墙上擦,擦得墙上污迹斑斑。手掌在墙上擦得太快,以至产生了热量,熔化了油污。她不停地擦呀擦,直到擦得双手发红,擦掉手掌上一些柔软的茧疤,直到擦得这些茧疤被木板墙里看不见的尖锐物刮掉了。

后来,她的手掌和手指都擦伤了,伤得很厉害,于是,她感觉不到手上的黏液了,便用手擦脸,用手指挖脸,想挖掉脸上的油污。结果手又弄脏了,又重新在墙上揩手。

最后,她给折腾得筋疲力尽,倒在地板上,双手疼痛,而又拿污秽无可奈何,不禁痛哭起来。她闭着眼睛哭泣。泪水顺着面颊簌簌流下。她用手擦眼睛,擦面颊丁~感觉泪水弄得她的皮肤多么湿贰,她是多么邋遢。她知道这肯定意味着什么:神在评判她,发现也不洁净。她不值得活下去。如果她不能洁净,那么就只有把自己聂灭。这会令神满足的。这会减轻痛苦的。她只需找个死的方法,停止呼吸。先前她呼唤父亲时,他没有来,他会悔恨的,但她忍不住了。此时,她已经处于神力的控制之下,神判定她不值得活下去。既然这些年来母亲紧闭嘴唇,不让空气进出,那她自己还有什么权利呼吸呢?

她首先想到使用裙子,想到将裙子塞进嘴里堵住呼吸,或者将裙子缠住脖子窒息而死――可是裙子沾满了油污,一动就会弄脏。樾得另想办法。于是,清照走到墙跟前,紧紧贴住墙。木板墙很坚实:她头往后一仰,然后猛地朝木板墙撞去。顿时,疼痛掠过她的脑袋,她一阵晕眩,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她的脑袋里面疼痛不已。屋子围着她缓缓地旋转。一时间,她忘记了手的肮脏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