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没有找到她的脑袋(第4/8页)

于是,又发生了一件不可置信的事情:我已经不在小筐旅馆了。我是在一年前离开那里的。我也如此同她告别,我也如此挥过手,当开往前线的车子翻过山坡消失之前,我也如此大声号哭过。后来,便坐火车到了一个新的工作单位。我将那些珍贵的邮票同干粮一起放在一口很普通的箱子里,是我从人家丢掉不要的东西中捡来的一口化纤制品箱子。我翻了一下集邮书,发现有些邮票价值连城。我立即知道自己再也用不着攒钱——用一百克朗的钞票摆满我的房间了。我即使用百元大钞来糊墙壁当壁纸用,将百元大钞贴满整个天花板,贴满前厅、厕所甚至厨房,将整个一套房子都贴满那绿色的百元大钞,也比不上我有朝一日将这些邮票拿到市场上去卖掉的钱数。根据那集邮价目书上说的,我只卖掉那里面的某四张邮票,就可成为一位百万富翁。于是,我暗自盘算着,有朝一日我再回到家乡去会是个什么样子。德国人已经吃了败仗,因为每一个高级军官不管从什么地方来,一进旅馆门,我就能从他脸上读到整个局势,我的战地新闻和消息就是从这些脸上读来的。即使他们戴上一副单片眼镜,我也能看得出来,即使他们戴的是黑眼镜,我也能了如指掌,即使他们脸上戴着像黑色面具一样的面罩,我也能从这位将军的步伐举止猜出战场的形势……我正在月台上漫步,突然想起要照照镜子。我一瞅自己,突然发现自己像一个陌生人,像我平常猜测出来的那些来自各个地区,带着各种职业烙印,各种疾病和爱好的所有德国人一样,因为我曾侍候过阿比西尼亚皇帝,因为我归根结底还受过那位曾经侍候过英国国王的领班斯克希万涅克先生的培训。我端详着镜子里的我,通过这一敏锐目光,我看到的自己百分之百地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自己:如此的一个雄鹰协会分子,正当捷克的爱国人士被纷纷处死之时,他却让纳粹主义的大夫检查身体,看看是不是能够与一个德国体育教员发生性关系。正当德国人在向俄国宣战,我却在举行婚礼,高唱纳粹党歌。正当人们在受苦受难,我在德国饭店旅馆却过得很好,为德国军队、党卫军的官兵当餐厅服务员。等到战争一结束,我恐怕任何时候也回不了布拉格啦。我看到,我将不是被绞死在某个地方,而是自己吊死在第一盏路灯杆上,在最好的情况下,也只能再给自己十年或多一点的时间……我就这样站着,在晨曦中空荡荡的火车站上望着自己,就像望着一位朝我迎面走来然后又远去的客人。可是,曾经侍候过阿比西尼亚皇帝的我,不得不正视事实,我曾经好奇地观赏过别人的苦难,现在也以同样的方法来观察自己。用这样的目光来看自己时,使我实在不好受,特别是当我曾经有过要当百万富翁的梦,我曾想向布拉格这些饭店老板显示我是他们中间的一员,而且不只是随随便便的一员,说不定还在他们之上。现在对于我来说,关键只在于我怎么让自己回家去买下那个最大的旅馆,不仅跟什罗贝克先生,而且跟布朗德斯先生,跟那些曾经蔑视我的雄鹰协会的铁杆儿较量较量。对他们只能靠力量来说话,靠我那口箱子的实力来说话。只需用上那口箱子里的四张邮票,丽莎从华沙或伦贝格弄来的战利品,就可买座旅馆……就叫它蒂迪尔旅馆吧!或者到奥地利或瑞士去买座旅馆。我正和镜子里的我这样商量着,在我身后悄悄开来了一列快车,是从前线开来的野战医院……火车停下后,我从镜子里看到一排拉下的卷帘窗,这时,其中的一扇帘子已经卷上,是一只握着绳子的手将它拉上去的。只见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躺在床上打个大呵欠,连下巴颏儿都快打掉了。她揉揉眼睛,又轻轻擦了一下,睡意十足地瞅瞅外面,想知道火车停在什么地方。我正往她那儿瞧,她也正往我这儿看。这是丽莎,我老婆啊!我见她跳下床,蹿出包厢,下车朝我飞奔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已经搂住了我的脖子,像结婚前那样热烈地吻我。曾经侍候过阿比西尼亚皇帝的我发现她变了,像所有从前线回来在小筐旅馆与妻子或情人度过柔情一周的军官一样地变了。丽莎肯定也跟他们一样看到和经历过很多不可置信而又成了事实的事情……仍然是这位体育教员,由她护送着一批伤员去到我正要去的地方——霍莫托夫,湖边的一座野战医院。我只带了那口箱子上车。火车开动了,我进了丽莎的包厢。拉下窗帘关上包厢门之后,我便脱下了她的衬衣,她像婚前那样颤抖着,因为大概是这场战争又使她变得像位温顺的未婚姑娘。随即,她帮我脱下了衣服。我们赤身地躺在一起,她任凭我亲吻她的腹部,甚至一切,随着火车的行驶节拍,徐徐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