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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欢的研究生叫马特。他来自英国的伯明翰,管我和费恩叫亲爱的。我用手抱着他的腿,在他周围闹腾。费恩朝卡洛琳猛扑过去,把她扑倒在雪地里。费恩站起来的时候,从脸到脚趾都沾满了雪,活像一个炸面团。他们把我们拎起来,我们就可以荡人工秋千了。我们每个人都很兴奋,用妈妈喜欢说的那句很奇怪的话来讲:我们都发狂了。

我之前一直认为我能读懂费恩的想法。不管她的行为有多古怪,不管她多么盛装打扮或者是把家里装饰成梅西感恩节大游行的样子,我都可以把她的意思转换成简单的英语。费恩想出去。费恩想看《芝麻街》。费恩觉得你的发型像大便。费恩有些动作确实很容易理解,但有些却没有那么容易。我为什么不理解她呢?没人比我更懂费恩。我了解费恩的一举一动。我跟她是一体的。

“她为什么要学习我们的语言呢?”洛厄尔有一次问爸爸,“为什么我们不能学习她的语言呢?”爸爸的答案是我们现在仍然无法确定费恩是否有学习语言的能力,但是我们能确定费恩没有自己的语言。爸爸说洛厄尔把语言和交流混为一谈,而事实上两者有很大的不同之处。语言不仅仅是词语,他说,语言还是词语的排列组合,以及词与词之间的相互影响。

只是爸爸这一番话实在是说了太久,我、洛厄尔和费恩都坐不住了。所有这一切都与“客观世界”这个词有关,我很喜欢这个词的发音,所以一直不停地重复这个词,像打鼓一样,直到别人命令我停止。我那时候并不在乎“客观世界”是什么意思,最后才发现这个词指的是有机体在这个世界中独特的运行方式。

我是心理学家的女儿。我知道心理学家表面上声称要研究的事物往往不是他们真正要研究的事物。

20世纪30年代,凯洛格夫妇第一次把黑猩猩和人一起养的时候,对外宣称其研究目的是比较人和黑猩猩的发展能力、语言能力和其他能力。我们的研究对外宣称的目的也是如此。姑且把我当成一个多疑的人吧。

凯洛格夫妇这个耸人听闻的实验已经毁掉了他们的名声,没人再把他们当成科学家看待。如果我现在才知道这个问题的话,我们那位野心勃勃的父亲当时肯定就知道。所以在费恩/露丝玛丽、露丝玛丽/费恩的研究走到不成熟且灾难性的结局之前,这个研究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我也不太确定。

但我猜他们很大程度上是在研究我。随着我渐渐长大,我的语言能力跟费恩形成对比,同时我还是一个很容易掌控的“未知数”,这样又削弱了这种对比。

自从20世纪30年代戴和戴维斯公布了他们的发现,科学界就有一种猜想,认为双胞胎可以影响彼此间的语言习得。20世纪70年代,又有许多科学家进行了更新更先进的研究,但我不确定爸爸妈妈是不是在跟他们研究同一个问题。我们的研究也并不跟其他研究一模一样,我们的研究里所谓的“双胞胎”一个是人,一个是黑猩猩,差异非常大。

尽管研究生观察我和费恩时会把我们分开,但我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一起的。在我渐渐养成“为她代言”这个习惯后,她似乎也知道我会“为她代言”。我三岁的时候已经成了费恩的翻译,而这肯定会阻碍费恩的进步。

所以我觉得爸爸其实并不是在研究费恩如何与人交流,而是在研究费恩能跟我交流到什么样的程度。反之亦然,这个反之亦然的研究目的是不可避免的,但始终没有得到承认。一直以来爸爸宣称的研究目的是:费恩能不能学会跟人类说话?而爸爸不愿意承认的研究目的是:露丝玛丽能不能学会跟黑猩猩说话?

爸爸最早的一个研究生蒂莫西说过,在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我和费恩曾经有过一种自己的语言,这是我们两个通过咕哝和手势来交流的一种秘密语言。但这一点从来没有被记录下来,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因为爸爸觉得这个证据很薄弱,不科学,简直是异想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