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什

干燥的风中弥漫着粪便燃烧的味道,辛辣刺鼻。拉斐尔·卡·古朗姆深吸一口气,品尝包含在风中的记忆,随即用他的静电围巾遮住脸,转身从坐在阔轮车上的乘客手中接过行李。

狂风肆虐。人们的围巾被吹得松开来,在刺骨的风中上下翻飞。他们伸出褐色的手,抓住一条条随风舞动、噼啪作响的破布条,重新卷回身上,遮住沾满灰尘的鼻子和嘴巴。一名男子,戴着凯伊部落的十字架,身着可里部落的丝绸衬衣,递下拉斐尔的皮背包,然后合掌低头,行了个老式的告别礼。拉斐尔向他回礼。剩下的乘客——一群形形色色的盆地居民——紧紧挤在阔轮车里的床上,出于对拉斐尔的帕什长袍与学识标识的敬意,纷纷行礼。

阔轮车缓慢驶离,球形的橡胶轮胎碾过干枯盆地的沙砾地面。拉斐尔目送着这辆陈旧的车辆远去,车上的乘客也回头看着他。对这个在沙漠中央下车的可里帕什,他们眼里充满了疑问。拉斐尔转身面对他的村庄。

贾伊部落圆形的房子挤在贫瘠的盆地中,像一小群头戴锥形帽子的难民,尖尖的头顶紧靠在一起,泥土砌成的“袍子”上洒满白色的贾伊式几何图形。房子周围,耕过的泥土早已凝结成块。风从上方吹过,形成尘卷风升上天空,又降临到灰暗的平地上舞动。远处,盆地里矗立着大片钢筋水泥的残垣断壁。那是旧城的骨架,在久远到连贾伊人也记不起的几代人以前,便已陷入荒芜的死寂。

拉斐尔解下围巾,再次深吸一口气,吸入家乡的味道,让乡愁充溢他的肺部深处。远处山坡吹来一阵混合着尘土、燃烧的粪便和鼠尾草的气味,是村里的某处正在烤肉。也许是土狼或兔子,多半先被声波击晕,还未恢复意识便被剥了皮,脂肪滴落在露天的炭火堆上。拉斐尔再次吸气,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嘴唇。早已适应了可里的湿润气候的皮肤紧绷在脸上,仿佛一个随时可能掉落的面具。

他回头惆怅地看着远去的阔轮车,它像个孩子的玩具,朝着远处蓝天黄土最终相交的模糊地平线缓慢蠕动。拉斐尔叹了口气,扛起背包,朝村庄走去。

几栋散布在村庄外围的房子很快进入视野。它们的厚墙紧密相连,形成狭窄的小道。街道弯弯曲曲,任何入侵者都会陷入死胡同,遭遇灭亡。声波灯泡悬挂在头上,张着大嘴,仿佛急切地想要尖叫。

按照儿时的记忆,拉斐尔漫步在贾伊部落的防御工事里。他认出了拜尔·吉欧默的房子,想起自己曾为她挑井水,她则用糖石作为报酬。他认出了通往艾薇娅家院子的蓝色大门,想起自己曾和她一起躲在她父母的床底下,使劲憋住笑,听着她父母在他们头上呻吟、床板咯吱作响。他母亲曾写信告诉他拜尔·吉欧默已不在人世,艾薇娅现在已经改名叫拜尔·多塞罗,搬到了清泉村。

拉斐尔拐过街角,认出了蹲坐在自家房子外头的老马蒂兹。老头在干粪火堆上煮着红豆,红豆渐渐溶化成粥。拉斐尔笑着准备向他打招呼,可马蒂兹刚看到他,便连忙端起煮豆的锅向后爬去,不顾一切地恪守克瓦尔蓝戒律。

拉斐尔匆忙系上围巾,遮住脸,低下头表示歉意。马蒂兹这才缓和了情绪,放下锅,向他双手合十。拉斐尔也向他回礼。他可以告诉马蒂兹这种克瓦尔蓝戒律礼数的来历,以及它是怎样在大净化时期传播开来的,但估计老马蒂兹不会关心。对于贾伊人来说它只是个习惯,这就够了。在可里,人们只是握手致意,几乎不会按照克瓦尔蓝戒律行事。贸易文化使得历代相传的缜密传统被轻易抛弃。但贾伊人没有忘记。

按照戒律规定的日光下两米远的距离,拉斐尔绕开马蒂兹,向村子更深处走去。小巷变窄,化作两堵墙壁间逼仄的细长小道。他谨慎地斜身通过一处杀敌用的狭槽,两侧的墙抵到了他的胸和肩膀。走出狭槽末端后,他停下脚步,徒劳地拍了拍沾在白色长袍上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