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克罗兹(第3/4页)

对轮流担任夜间守卫的人——四十六个人当中的十六个——来说,这风、雪、冰冷就像人间炼狱。克罗兹自己担任凌晨两点到四点的守卫之一。他宁可到处走动,因为他的单人睡袋没办法让他暖和到可以入睡,在帆布不断拍打的帐篷里,船员正像许多木块一样堆栈在他四周。

在冰上的最后一天情况最糟。

五点钟船员起床前,风已经停了,但也许是不甘愿他们即将会有蓝天,邪恶的老天竟然让温度降了至少三十度。利铎中尉那天早上测量了气温:六点钟时温度是零下六十四度。

只有八英里路,克罗兹拉雪橇时一直提醒自己。他知道其他人心里也都这么想。今天只要走八英里路就好,足足比凄惨的昨天少了一英里。因为有更多人被疾病或疲累击倒,克罗兹命令随行的守卫一等到太阳出来,就把步枪、毛瑟枪及霰弹枪放到雪橇上,系上挽具,加入拉雪橇的行列。能走路的人都得来拉雪橇。

少了守卫,他们只能把命运交给晴朗的天空。太阳升起后,威廉王陆块模糊的褐色轮廓就出现了。岸边那道由大小冰山及堆挤的岸冰构成、令人望而生畏的墙,已经可以看得更清楚,在薄弱而冰冷的阳光下,它在远处发着微光,仿佛一道由碎玻璃构成的篱障。至少晴朗的天气让他们不至于找不到雪橇走过的痕迹,也让冰上那只东西没办法偷偷接近。

但是,那只东西还是在。他们看得见它,它只是在他们西南方移动的小点,移动速度比他们拉雪橇要快得多。也许,它根本是在跑。

当天,克罗兹或利铎有好几次脱掉挽具,从雪橇上或各自的梅尔包里拿出望远镜,让视线穿过几英里的冰原去看那只动物。

它离他们至少有两英里,用四只脚走路。从这距离来看,可能只是另一只过去三年里射杀过的白色北极熊。但是后来它用后脚站起来,身体高过周遭的冰岩和小冰山,嗅着空气,目光射向他们这里。

它知道我们已经弃船了,克罗兹透过多次陪他去南北两极、表皮磨粗、伤痕累累的铜制望远镜看着它,心里想着。它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打算比我们先到达。

他们一整天都在拉雪橇,只有在下午太阳落下时才停下来,吃冰冷罐头里被冻成块状的食物。他们规定配额的腌猪肉与发霉的比斯吉都吃完了。在黑暗像满溢的墨水将整片天空染黑之前的片刻,分隔威廉王陆块和海上堆冰的冰墙,仿佛一座同时点燃万盏煤气灯的城市。

他们还有四英里路。现在已经有八个人躺在雪橇上了,其中三名水兵还没有恢复意识。

凌晨一点多,他们翻越了将堆冰与陆地分开的高大冰障。风还是不大,但温度继续下降。几个星期来,许多部雪橇曾经在这里经过,即使如此,翻越这道屏障并没有更容易些,因为冰层的剧烈活动再次让两侧冰山把上千块大冰块推下来,挡住他们的路。有一回他们暂停下来,重新系好绳索以便将雪橇拉过三十英尺高的冰墙时,利铎中尉又测了一次温度:零下八十二度。

克罗兹已经陷入精疲力竭的深渊,好几个小时来几乎是无意识地拉雪橇与下命令。太阳快要落下,他最后一次往南方的远处眺望,看见那只动物已经走在他们前面、正轻易地跃过那道冰障时,他犯了一个错误:他脱掉连指手套及手套,在日志上记录一些位置,但是忘了把手套戴回去就直接拿起望远镜,他的手指及手掌心当下冻在望远镜的金属上。他赶紧把手缩回来,但为时已晚,他右手的拇指及三根指头上的一层皮和肉已经被撕掉了,左手掌也受了伤。

在北极,这样的伤口不会愈合,尤其是已经出现坏血病初期的症状。克罗兹痛得暂时离开众人,到一旁去呕吐。入夜后,大伙儿还是不断地拖、拉、提及推雪橇,这些动作只让他受伤的几根手指和左手掌更加恶化,带给他更恶心的灼热感。在挽具背带的巨大压力下,他的手臂和肩胯的肌肉都已经淤伤,而且呈现内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