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克罗兹(第4/9页)

克罗兹当时就明白,约翰爵士并不觉得有必要去告诉海军总部,他正遵照任务指示向南航行。约翰·富兰克林爵士向来就是个依照命令行事的人,约翰爵士假设海军部会相信他这次还是照命令而行。不过,被困在岛上九个月,还堆了一个正式的石碑,甚至还开玩笑似的用塞满沙砾的葛德纳罐头也堆了一堆,完了在毕奇岛上的信息石堆里还是没留下任何消息,这与富兰克林接受的命令完全抵触。

海军部与皇家海军探索团总部为富兰克林探险队准备了两百个密封的铜罐,就是要他们在寻找西北航道的旅程中,留下信息说明他们身在何处、要往何方。但是约翰爵士却只用了一个铜罐:就是约翰爵士一八四七年被杀的前几天,被带到目前所在位置东南方的威廉王陆块上放置、到头来却毫无用处的铜罐。

在毕奇岛,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在得文岛,他们曾经路过,还到岛上探勘过,没有留下信息。

在葛瑞菲岛,他们曾经在那里寻找过港口,没有留下信息。

在康华里岛,他们曾经绕着航行一圈,没有留下信息。

从索美塞特岛经过威尔斯王子岛到维多利亚岛,他们曾经在一八四八年的夏天一路沿着那里的水道向南航行,没有留下信息。

现在,在他的梦里,六艘船上的搜救队员也都快要冻僵了,他们想要往北方走,看看通到北极的威灵顿海峡北方还有没有未结冻的海域。毕奇岛完全看不到任何线索,而克罗兹可以从他神奇的“北极燕鸥高空视角”看到,在毕奇岛及贝罗海峡船员眼中,南边的皮尔海峡是结结实实的一整片雪白。幽冥号和惊恐号一年半前就是趁着短暂的夏季雪融,顺着这条路往下走。

他们压根儿就没想到过富兰克林有可能会走那条路,也就是他竟然会照着任务指示走。克罗兹看到他们冻结在兰开斯特海峡,接下来几年里,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是往北方搜寻。约翰爵士任务指示中的第二选择是,如果没办法继续向南走通航道的话,他应该转向北航行,穿过理论上只是一圈的冰,进入那更是纯属理论的未结冻的北极海。

克罗兹逐渐消沉的心知道,八艘搜救船的船长与船员全都得出一个结论:富兰克林已经向北航行,这和他实际走的方向刚好相反。

他在半夜里被自己的呻吟声吵醒。舱房里有光,但是他的眼睛受不了光,所以试着只透过火炬的燃烧及各种声音来判断发生了什么事。两个人——他的侍从乔帕森及船医古德瑟——正要从他身上把那件肮脏、被汗水浸湿的睡衣脱掉,用温水帮他擦洗身体,并且小心地为他穿上一件新睡衣及袜子。两人当中的一个试着用汤匙喂他汤。克罗兹把稀粥吐了出来,但是他那满到桶边的呕吐桶已经整个冻成固体,他隐约感觉到乔帕森及古德瑟在清理舱板。他们让他喝了些水,然后让他躺回冰冷的床单上。其中一个帮他盖上一张暖和的毛毯,一张温暖、干燥、未结冻的毛毯,他感激得想哭。他也想开口说话,但是还没有找到或组织好想说的话,所有的话就从他的脑袋里消失,他再次滑入视觉的漩涡中。

他看到一个黑发、绿皮肤的男孩,以胎儿的姿态蜷曲着,靠在一面尿液色的砖瓦墙上。克罗兹知道这男孩是某个地方精神疗养院里的癫痫患者。这男孩一动也不动,只有他的黑眼睛像爬虫一样不断前后闪烁。那个身影就是我。

一想到这里,克罗兹就知道,这不是他自己的恐惧,而是别人的梦魇。他进入另一个男人的心灵里待了片刻。

接着,苏菲·克瑞寇进到他的梦里。克罗兹咬着皮带呻吟着。

他看到她在鸭嘴兽池,光着身子紧紧靠在他身上。他看到她冷漠、鄙夷地坐在总督府的石板椅上。他看到在幽冥号与惊恐号起航的五月天,她穿着蓝色洋装站在格林海瑟码头上挥手,虽然不是对他挥手。现在他看到一个他从来没看过的苏菲·克瑞寇。她这时候是珍恩·富兰克林夫人全职的助理、同伴与抄写员,并因此自豪、忧伤,庆幸自己仍能忧伤、重新得力,并且重获新生。她和珍恩夫人到各处旅行——两个不屈不挠的女人,媒体将来是这么称呼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