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克罗兹(第4/6页)

克罗兹记得,那时雪花开始纷落,而他独自一人站在石头围成的羊栏外的一片黑暗中。他知道会因为太晚回家而被甩巴掌,更晚回家只会让他被修理得更惨,但是他不想朝家的光亮走去。他要享受夜风的温柔声音,也因为在这嗅出即将下雪的暗夜里,在这多风、芒草冻结的草地上,他是唯一的男孩,或许也是唯一的人类。他与透着灯光的窗户及温暖的壁炉分属不同世界,他很清楚自己属于这村庄,此时却不属于村庄的一部分。这感觉很恐怖,几乎像是偷尝禁果,因为他私自发现自己竟然与寒冷及黑暗中的每样东西与每个人都是分离的。现在他又重新有了相同感觉,这些年来,他在地球两极从事探险任务时,相同感觉也曾经多次出现过。

有个东西从高耸的冰脊上下来,跟在他后面。

克罗兹把提灯调亮,放在冰上。金黄色的光圈只能照到十五英尺远,之外是一片黑暗。他用牙齿咬掉厚手套,让它落在冰上,右手只剩下一只薄手套。他把船矛交到左手后,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枪。冰雪在冰脊上滑动发出的沙沙声愈来愈大,克罗兹也把击铁扳好。冰山的阴影挡住了月光,船长只能看到冰块的巨大黑影在火舌闪烁的光中不断晃动与推移。

接着,有个毛茸茸难以辨认身形的东西,沿着他刚刚爬下来的冰棚移动,就在他上方十英尺、西边不到十五英尺远,只要一跃就可以扑到他身上。

“站住。”克罗兹立刻拔出笨重的手枪,“表明你的身份。”

那身影没有作声,继续移动。

克罗兹没有开枪。他丢下手里的长船矛,拾起提灯拿向前方。

看到这毛茸茸东西呈波浪般前进时,他几乎要开枪了,但最后一刻他还是克制住自己。这身影向下滑了一点,然后快速移动,显然已经下到冰地上。克罗兹让手枪的击铁回复原位,把枪放回口袋,然后弯腰去捡他的连指手套,提灯还拿在手上。

沉默女士走进光中,她的毛皮外衣和海豹皮长裤让她看起来像只短小圆胖的动物。她把连衣帽向前拉得很低来挡风,所以克罗兹看不见她的脸。

“真该死,女人。”克罗兹低声说,“你只差一秒就被我难以自制的水手开枪射死了。你到底上哪去了?”

她又走近了一些,几乎到了伸手可及的距离,脸还是被连衣帽中的黑暗笼罩。

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后颈直传下背脊。克罗兹想起他祖母摩伊若曾经描述过,有个透明的骷髅脸就藏在女妖的黑色连衣帽里,于是他把提灯举在他们两人之间。

这位年轻女人的脸是人而不是女巫,她黑色的眼睛大大睁着,反射着光,脸上没有表情。克罗兹想起他从来没看过她脸上有表情,或许只能勉强说看得出她有些好奇吧。即使是他们开枪射死可能是她的丈夫、兄弟、父亲的人,让她亲眼看着那人死在自己的血中,她也是毫无表情。

“难怪船员们会认为你是带来厄运的女巫。”克罗兹说。在船上,在船员面前,他总是对这位爱斯基摩女巫很客气,而且照规定行事,但是现在他既不在船上,也不在船员面前。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和这可恶的女人同时远离他们的船,而他非常冷,也非常累。

沉默女士盯着他,接着伸出一只戴着连指手套的手。克罗兹把提灯放低点,看到她要拿一样东西给他,一个柔软的灰色物,像是已经去掉内脏与鱼骨、只剩皮肉的一条鱼。

那是一条船员的毛袜。

克罗兹接过来,用手去感觉在袜子脚尖部位的一团东西,当下确定那是人脚的某个部位,很可能是大脚趾及其他脚趾,还带着血,而且是温热的。

克罗兹到过法国,认识一些派驻过印度的人,他听过狼人及虎人的故事。在范迪门陆块,也就是他认识苏菲·克瑞寇的地方,苏菲告诉他一些当地传说。有些土著可以变成怪兽,他们称为“塔斯马尼亚恶魔”,这种生物能把人的手脚直接扯下来。